楼船靠岸,一行礼官前来接引,朱塬跟在老朱身后下船,岸上也适时响起了鼓乐之声。
随后又是队列。
归来一行,老朱在最前,身后是一干文武随从,文左武右,照品级排站,因为人数较多,只是排队就花费了一刻多钟,鼓乐终于停止。
朱塬凭借自己的一身正三品得以排行文臣第一,还是老朱特意交代。
毕竟严格来说,他不算出征凯旋之列。
因此,朱塬也清晰地第一次见到了某个迎上来的少年人。
太子朱标。
今年才13岁的朱标,个头比当下朱塬还高半头,有着一张略带青稚的白净圆脸,乍一看,倒是像马氏比老朱更多一些。老朱夫妻两个都是偏圆脸庞,夫妻相很足,不过,老朱是刀眉,气势很锐,朱标则是类似马氏的卧蚕眉,面相因此显得柔和。
儿子像娘,很常见。
说起来,曾经倒是有一个论调,说马氏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老朱的二十六个儿子,从朱标开始,都是其他妃嫔所出。
对于这种观点,曾经无论是某个作为秦王后裔的死党,还是被迫跟着看多了明史的朱塬,都持相反态度。
老四和老五不是马氏亲生的,这一点大概率是真的,但,前三个,不说当下看朱标明显偏向马氏的外表,只是根据曾经历史上各种记载推断,也可以确定。
比如一个。
老朱在1352年马氏20岁的时候与这位发妻结婚,这一年,老朱24岁,刚刚投奔郭子兴,只是一年就娶了头领的干女儿,无论是情理还是逻辑,刚刚出头的年轻人,都不会急着纳妾,更何况,老朱与马氏的深厚感情,众所周知。
接着,朱标是1355年出生,老朱夫妻两个结婚的三年后。
如果算怀孕时间,可能只有两年甚至一年多。而且,这段时间,郭子兴也还活着,老朱名义上一直再给郭子兴效力。考虑‘娘家人’的感受,骨子里也非常重视规矩礼法的老朱也不会搞出一个妾室先孕。
甚至,就算老朱其间有过其他女人,按照古代某些内宅的潜规则,马氏也不可能缺少心计,让别的女人先给自己丈夫生下长子。
另一方面,夫妻两个,在当时虽然都是大龄青年,超级晚婚,但从生理学角度,反而都是最适合生育的年龄,事实也证明,不像某华高……夫妻两个身体都是没问题的。
老朱有二十六个儿子可以证明。马氏,既然之后能生出女儿,没理由之前生不出儿子。
如此种种叠加,从各个层面来看,朱标都只会是马氏亲生。
再然后,又连续有了朱樉和朱棡,时间都对得上,而且,这段时间老朱还处在个人奋斗的上升期,他是一个有足够自制力的人,不会沉迷女色,野史里甚至还有老朱杀名妓以自醒的段子。
马氏一边,生下三个儿子之后,地位稳固,老朱个人事业也达到了一个巅峰,确认自己立于某种不败之地,也就不再介意其他女人为自己丈夫诞下子嗣。
再就是,当时,朱棣出生的时候,老朱已经在应天站稳了脚跟,还摆脱了郭家,算是一方霸主。
于是也可以稍稍享受一下。
这才有了老四和老五。
两兄弟生母是基本没留下什么记载的‘碽妃’,恰恰证明了马氏地位的稳固,以至于一个姬妾哪怕在那段时间里生下了儿子,都没能留下太多资料。
至于朱标几个的生母是‘李淑妃’的传闻,且不说时间对不上,就想一想某个画面。
老朱才和妻子结婚一年多,就迫不及待纳了部下李杰的女儿为妾,又很快生下了儿子,还连生三个,在妻子并不是不能生育的前提下,这简直是宠妾灭妻。
这种事儿,以老朱重感情的性格,干得出来吗?
龙湾码头上。
朱塬思绪飘飞,另一边,是朱标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父亲念诵大段大段的恭贺祝词,念完了,又是奉酒。
朱塬也得了一杯。
再然后,还没结束,又是一段不同于最初的鼓乐,还有舞蹈,又持续了大概一刻钟。
这还没完。
还有展示俘虏的环节。
以及,皇帝陛下面对百官万民,也朗声演说了几句。大概是谦虚一番,此战多赖上天保佑,祖宗显灵,将士用命,并非一己之功,然后展望了一下未来。
巴拉巴拉。
老朱一番话落,礼官引导下,百官万民一起下拜道贺。
当仪式终于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朱塬感觉腿有些麻,头开始晕,肚子也饿了,本以为终于可以结束,却被老朱招手唤上前:“塬儿,来,见一见标儿罢。”
相互不止一次悄悄打量也各自发现对方打量过自己的两个少年人再次对视一眼,朱塬撩衣就要下拜,被老朱拦住:“莫要如此多礼,任地见外。”
老朱这么说,朱塬顺水推舟,不过还是深深一揖:“塬儿见过殿下。”
听着父亲话语,朱标一边更近距离打量这位同龄人,一边伸手虚扶:“翰林,请起。”
“以后……呵,该叫叔叔,”老朱也觉得有些别扭,还是说道:“俺已让人拟诏了,等忙完这几日,就该行你的礼,”这么说着,面对长子疑惑的目光,老朱笑道:“标儿,塬儿是咱自家人,任每爷俩今后还要多多亲近才是。”
听到‘叔叔’、‘爷俩’的字眼,再想起母亲偶尔的一些话,朱标目光闪了闪,很快点头。
朱标身后不远处,一起赶来迎接的朝廷诸臣也听到了皇帝陛下这番话,表情更是各异。
这……
真是一家人啊。
只是,好像……辈分似乎不太对。
老朱拉着两个子孙说完话,也没有冷落诸臣,走上前,从李善长开始寒暄,朱塬也只能耐心地跟着。
很快到了一个武将,三十岁左右,显得很年轻,个头却超过一米八,哪怕有着一张偏长的椭圆脸,满身披挂之下,也难掩英武之气。
老朱笑容明显多了几分,又拉过朱塬上前:“塬儿,这是友德,他也是个少年英才哩,十六岁就已开始领兵,很快就当了万夫长。”
傅友德?
朱塬迷湖了下,反应过来,傅友德还在前线,年龄也不对,而且,老朱又是如此亲近,这让他很快记起另一个人,邓愈。
邓愈,原名邓友德,字伯颜。
为什么改名了?
大概率还是因为某个起名狂。
说起来,作为洪武三年封赐的开国六公爵之一,邓愈的军功战绩远不如徐达和常遇春,连被封侯的廖永忠和汤和都不如,之所以能得一个公爵,除了早年率万人投靠老朱的资历,还有就是这位年轻将军与老朱之间近乎父子的情义。
这一点,史料上老朱多有表示。
还有过往几月老朱亲征在外,特意将邓愈调回金陵镇守,信任可见一斑。
而且,后来的《明史当中,邓愈的列传,是和李文忠、沐英排在同一卷的,很明显,史家也是如此定位。
这么想着,朱塬连忙又是一揖:“朱塬见过邓将军。”
虽然年龄长了朱塬一轮多,邓愈却没有如朱标那样搀扶,而是抱拳还礼,态度很温和地笑着道:“翰林之名,愈多有耳闻,今日总算有幸一见。”
老朱又带朱塬见过另外几位之前不认识的文臣武将,终于发现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面色不对,反应过来,摇头笑道:“你这身子呵,算了,今日就如此,赶紧回去歇了罢,唔,明日那些个典仪你就不必参加了,好好歇歇。还有,你身子弱,今后朝会也可免去,就如此,去罢。”
朱塬松了口气。
特别是不用参加每天的早朝,不得不说,祖宗真是周到。
再次恭敬地与周边诸位一一告辞,朱塬离开队伍,在老朱吩咐的一位礼官陪护下,很快找到了外围人群中的赵续。
连忙走过去。
赵续领着一队亲兵等在外围,见自家小官人模样,也不多说,帮着排开人群,很快来到码头北边的一抬轿旁。
写意、留白、青娘、洛水和麻袋几个,还有乔旺、陆倧等人,看到朱塬,也都迎上。
朱塬已经没力气再说什么,摆手简单道:“回家。”
写意几个连忙上前搀扶,小心地把自家小官人送入轿子,不放心的留白还跟着一起进来。
朱塬坐下后就直接向后一瘫,感受到留白挨过来,伸手捧住妮子小腰,拉到身前,脑袋从后靠转为前扑。
舒服。
然后就闭上眼睛。
轿子被人抬起,很稳,朱塬拉留白一起坐下,如同搂抱枕一样,捧着满怀的香香软软,很快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耳边的轻唤声,这才睁开眼睛。
光线昏暗。
靠岸时已经是相当于下午三点多的申时初刻,凯旋礼仪持续超过半个时辰,再一路回到这边,想来应该过了六点,酉正左右。
睡了一觉,恢复不少,阻止了留白的搀扶,朱塬走出轿子。
马上就是立冬,天色渐短,几近昏蒙的夜色下,观察周围,首先吸引了朱塬目光的,是一座气派大门。
新修缘故,三间的大门,红漆立柱,彩绘凋梁,青色琉瓦,整体非常漂亮。
门里门外都是恭立等待的男女仆婢。
门前还有一对石狮子。
嗯。
朱塬驻足打量片刻,笑道:“少了匾额。”
想起来。
自己现在这……是‘府’呢还是‘第’呢还是‘宅’呢?
好像也是个知识点。
不过,记不清了,反正,后来被影视作品熏陶多了,比如‘府邸’之类,什么顺口就叫什么。
写意见自家小官人的微笑模样,跟着笑道:“还没挂匾呢,种种细节,还要等小官人亲自定夺。”
朱塬点了下头。
没急着进门,又打量四周。
脚下是一片铺了青砖的小广场,面积不大,却是一直铺到湖畔栏杆旁,最宽处,也就是眼前,大概两丈模样,并且向左右延伸。左手边是一直通往西南相连几座岛屿直至离开后湖的石板路,右侧,可以看到最初的那座码头,以及东侧那座大门被重新修改成了小门的别院。
前别院。
这也是有讲究的。
小户人家不开二门,大户人家,除了正门,其他角门都要修得小一些,从风水学角度,这是为了避免气运流失。
朱塬还是挺信这个的。
再就是,墙也很高。
朱塬知道,是一丈五,大概五米的样子,而且,这次没有粉刷,相对于大门,外墙是很朴素的青砖模样。
这也是朱塬敲定的。
因为,当下金陵城东的皇城外墙就是这样,不事凋琢,非常朴素。既如此,自己总不能弄得比自家祖宗还花哨,更别说后来故宫的那种紫禁红。
再打量四周,起了雾,又是暮色深沉时刻,偌大的后湖一片幽深景象,除了另外的几座湖心岛,还能看到一些凋败的残荷,再远,视野就开始不清晰起来。
夏日后湖的荷花景色可是一绝。可惜,今年是没机会看到。
只能等下雨。
留得残荷听雨声。
有风吹来,下意识要拢起手,想想周围,还是算了,形象还是要保持一下,于是跨步进门。
身后一群连忙跟上。
朱塬走近,两边基本不怎么认识的男女仆婢纷纷施礼。
朱塬也知道,大门这是难得开一次,以后,那怕是他这个主人,大部分时候都会走各处的角门,今天特别,才会如此。
这也是规矩。
进了门,眼看着远远隔了足有一片足球场宽度的前厅,朱塬立刻又不想走了。
还好旁边已经备好了肩舆。
坐上去,前呼后拥,却没心思打量周围,蒙上皮裘,再次眯起了眼睛。
其实在图纸上已经看过很多次,这座大宅格局基本都是朱塬在明州遥控定下的。
本来的一座岛,经过稍微的填湖扩张后,大概呈现一个直径120丈的不规则圆形,圆中央,是方形布局的大宅,长宽都是很巧的88丈,接近300米,占地总面积则是130亩。
内里是朱塬见多之后比较偏向的江南院落紧凑布局。
东西向五重跨院,中间最宽,两侧稍窄。
南北向,中间也是五重院子,两侧按比例大致是七重院落,并不是标准对称,东边最初朱塬落脚的那座宅子,有一片很大的花园,除了外墙,内里格局基本没动。
反正,这一次,整座宅子大大小小总计有392间房,肯定不会再出现定海时的拥挤状况。
又一次睁开眼,已经到了日常起居的内院。
这是第四重院落。
再里还有一重女卷的住处,将来如果有了孩子,也是住后面。
最后面还有一排依墙而建的照房,住人或储物,照房西北角,还是风水上的标准方位,是一座后门。
门外是一座小码头,乘船可到后湖北岸的后湖医学院和金陵大学等处,朱塬还知道,早前写意、留白、青娘相关的家人,还有最近从明州一起来到金陵的大批工匠,主要都被安排在了后湖北岸的红山或幕府山附近。
因此以后肯定是常去的地方。
不过,朱塬并没有填湖通路或者建造桥梁的打算。
坐船挺好。
早前老朱不是没有和朱塬提起过,要不要换个地方盖宅子,比如城中。
朱塬选择了拒绝。
还是比较喜欢与人保持些距离。
再说眼前的内院,不算耳房,正屋面阔就有七间,进深两间,这些也是朱塬之前听说言官因此非议的一点。
无论是从前厅到后院的一系列七间规格厅堂,还是总体百亩级别的大宅,这个年代,其实都是公侯的规制。所谓‘天子宅千亩,诸侯宅百亩,大夫以下里舍九亩’。不过,因为是老朱特批,而且,大明初立,各方面制度都还没有明确,言官也就只能念叨一下。
来到内院,朱塬在一群莺莺燕燕的细心服侍下,吃过饭,又沐浴一番,还不到八点钟便早早睡下。
累。
而且吧,明天即使不用上朝,不用参加各种典仪,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根本就闲不下来。
再者,还有后天,那是老朱生日,也肯定不能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