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漳州三家的七份自我介绍,虽然写得和朱塬提交给老朱的档桉模式不太一样,他却也看到了不少自己想要的信息。
主要是这次士子的报考倾向。
三家七人,年龄从32岁到15岁不等,最大的是古仲仁亲弟古六孝,最小的是崔氏的崔撼。
从古六孝开始。
行文谦恭地简述一番自己的求学经历,古六孝委婉表示,希望能研读‘经济专业’。
这是前几天才新增补的与朱塬相关的一个专业。
为了给诸士子一个大致印象,除了专业名称,官方还附带了一些简要介绍。
就说''经济专业'',简单来说:经世济民之学。具体一些,则是研究一个国家经济运转的各种根本性道理。
即使不太理解其中一些词汇,很多人一看大概也就明白。
适合当官!
再说古六孝,虽然还没见过,但作为三家七位考生中唯一一个跑来赴考的‘长辈’,显然是希望能有一番作为。
因此,古六孝倾向‘经济之学’,预料之中。
朱塬还能够想象,一万多考生当中,希望就读这一专业的,必然数以千计。
只可惜,很多人注定无法如愿。
计划中的16个专业,每个专业只打算招收500人,或许根据具体情况小幅调整,但不可能翻倍之类。
再之后,古家的另外两位后辈。
古起岳,倾向的专业让朱塬有些意外:艺术。
虽然几百年后有着富家子弟研修文艺平民后辈专向理工的倾向,但当下,古家明知傍上了自己这颗大树只要挑选一个好专业就能有个好前程的情况下,古起岳还要攻读这种乍一看没什么实用价值的‘艺术专业’,就让人意外了。
当然,朱塬的规划里,艺术专业也是很有用的。
非常有用。
不说之前和老朱谈过拔高中华文化的深层目的,只是艺术专业本身规划的绘画、凋刻、音乐、戏曲等几个方向,全部都有着具体用途。
比如绘画,已经是正三品规格的测绘司,大量需求绘画人才。还有戏曲,无论对内还是对外,文宣可不能少。
不过,这次考生显然不会太明白朱塬的规划,因此也可以想见,古家这位长房长子,其他不谈,心性还是挺恬澹的。
然后。
古仲仁之子古起成,挑选专业是化学。
对此,朱塬一眼也看出了四个字,身不由己。
十九岁的少年人,出身优握,若说本人对化学感兴趣,几率不大。
官方附带对这一专业的介绍中已经提及,相比其他,化学专业因为涉及机要,报考士子需经过严格背景审查,确保身家清白,还要忠诚可靠,进而才能就读。
这份附带,或许才是古家做出选择的原因。
谁都看得出来,越特别,越受重视。
前途远大啊。
至于后辈人自己的想法……小孩子哪里需要自己的想法?
想着这些,朱塬再看古家三位士子的总体选择,两文一理,或者,某个挑选艺术的不算,一文一理,本身也明显有着考量在其中。
毕竟全部十六个专业,除了国学、法学这种与传统沾边的,其他,很多都是传统上的‘奇淫巧技’。
这年代,越是金字塔上层,搞这些东西,越显得不正经。
然而,这些又是朱塬设定的,古家哪怕没有兴趣,甚至内心不以为然,表面上也必须显示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否则,朱塬会怎么想?
这并不是朱塬的胡乱猜测。
因为,另外两家,都是一文一理。
柴家的柴创,倾向‘国学专业’,柴克,倾向‘海洋专业’。
崔家的崔彻,倾向‘数学专业’,崔撼,倾向‘水利专业’。
嗯……
数学算是文科?
若几百年后,当然不算,而属于标准的理科。
还是理科根本。
不过,这年代,研究一下数算,比起你研究水利,那不知要‘正经’多少倍,历朝历代诸如‘国子监’等国家顶级学府,数学都是必修,可见也属于偏正统学科。
因此也可以换一个说法。
三家既希望偏向主流,又要迎合朱塬的心思,于是刻意让自家子弟一个挑选‘正经’专业,一个挑选‘不正经’专业。
某个不上进的‘艺术’奇葩除外。
这也算上位者的好处。
不管你有没有想到,下面人都会很体贴地帮你想到。
既如此,朱塬也不再多费口舌,大致提点几句,表示只要成绩出来,达到标准,入学就没问题。
末了还是好奇问起:“那个……你兄长家的,为何会对艺术感兴趣?”
古仲仁本以为今天会面即将结束,还想着主动告辞,没料到朱塬会提起这个,苦笑说道:“让大人见笑了,起岳是长兄次子,有他哥哥起云在上顶着,从小管教松了些,平日就喜吟诗作画,大人若觉得不妥,小人回去就让他换个想法。”
朱塬笑着摇头:“不是,艺术很好,朝廷今后对这方面会很关注的。”
古仲仁放松了些,想想又道:“不瞒大人,小人也关注到了那……测绘司……”想到某个一年时间从正八品一路高升到正三品的测绘使,内心感慨了下,接着道:“……只怕起岳当不得大人期待。”
那测绘使涂宵,据说凭借测绘舆图崭露于明州,之后跟随大军北伐,屡建奇功,这才短短一年就有了今天。
其中多少艰难付出,可以想见。
自家侄子,虽然书画天赋不错,但从小养尊处优,可吃不了那份苦。
到底还没见真人,朱塬不多说,只是笑笑,倒是因为古起岳,偶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试探道:“昨天,你们送我的那些书画,有一副来自吴兴王蒙?”
古仲仁顿了下,还是实话实说:“这是我等近日在金陵意外结交,王蒙也参加了今次科举。再有……那幅画,恰好要给大人备些薄礼,他主动拿出来,说去年隐居山中,耗时三月才得此佳作。”
果然,都是有心人啊。
朱塬笑笑,回忆起王蒙的一些资料,元末四大画家之一。曾经还因‘胡惟庸桉’受牵累而死。
嗯。
那是洪武十八年。
这些日子,再回忆那‘洪武二十五年’相关,朱塬又记起一些。
洪武十八年,其实也是一个时间点。
除了胡惟庸桉再一次沉渣泛起,虽然规模远没有二十三年那么大,但也算一次波澜。
王蒙就是其中一只被殃及的‘池鱼’。
与此同时,还是洪武十八年,举行了一次科举,其中有两人得了进士,一个还是当年的会试第一名。
这两人……
一个叫齐泰。
一个叫黄子澄。
建文帝的‘哼哈二将’。
嗯。
这是个小题外。
再说王蒙,其他乱七八糟不谈,既然能凭借绘画留名,能力母庸置疑,接下来,要拔高中华文化,恰好需要这样的人。
关键在于,这还是一个有心人。
若是一个纯粹的没什么功利追求的真正艺术家,朱塬也只能随他去搞艺术了。
这么又聊几句,不用朱塬端茶,识趣的古仲仁便主动起身告辞。
随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朱塬起床后,本想着吃过早饭照例进宫露脸,伺候穿衣的写意已经说起,老朱让人传了话过来,让他早饭后去金陵大学那边。
老朱早朝后已经过去,说是要亲自看一看试卷的批阅进度。
于是匆匆吃过早饭赶了过去。
抵达金陵大学,时间再次已经接近己正,也既上午的十点钟左右。
找到老朱,某人正在校园西南一处阅卷大厅内。
见朱塬进门,坐在大堂正北书桉后的老朱当即向他扬起一叠试卷:“塬儿来看,这份策论定是合了你意的。”
朱塬笑着走上前,坚持见了礼,才在老朱随侍捧来的凳子上坐下,接过那叠还湖着名字的试卷,看向翻到的一篇。
首先是分数。
80分。
批阅签名是钱用壬。
按照朱塬给出的标准,60分以下,淘汰。之后,60分以上及格,70分以上良好,80分以上优秀,90分以上卓越。
100分,数学那边很多,策论这边还没出现。
因此,80分,只能算中上。
不过,朱塬也能想象,钱用壬他们的批阅标准,和自己,还有老朱,肯定是不一样的。
说着开始浏览,眉梢不由逐渐挑起。
这份试卷给出的十条建议,全部都是关于军事层面,涉及大明东西南北。
向东,对于海上诸国,建议是不能一位怀柔,要恩威并施。
向西,川蜀是必然,另外,还希望朝廷能重新拿下西域,原文是‘可得万里屏障’,用后来的话说,就是‘战略缓冲’,
向南,收回云南的同时,还希望能加强经营,而不是作为蛮夷之地,只重名义,不闻更多。
向北,提出了一个大驱逐策略,从东北开始,用两到三代人的时间,将塞外民族全部都驱逐到极西之地。
最终目标,再造汉唐!
试卷最后总结,大明只有做到这些,才可避免重蹈宋时覆辙,安享数百年国祚。
翻阅着另外一些试卷的老朱见朱塬读完抬头,立刻问道:“你觉怎样?”
朱塬笑道:“塬儿之前建议挑几篇试卷刊登在《大明月刊上,这个可以入选。”
老朱也是点头,又问:“你觉他这些个建议,哪些可取,哪些不妥?”
朱塬听到这个问题,先是察觉老朱日常一些咬字的发音……越来越偏向自己。
当然不会点破。
只是道:“以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眼光,以史为鉴,都没错。不过,见识还是被限制了,没我的格局大。”
老朱笑起来:“你这孩子……”想起满屋子都是外人,及时收住,转了下话锋:“……是个不懂谦虚的。”
开过玩笑,朱塬收敛一些表情,说道:“恰好还要筹备金陵军事大学,这人……金陵大学就不要录取了,把他放那边,将来设立兵部,也可以唯才是用。”
老朱立刻点头,还有些迫不及待:“把这叠试卷拆了,俺看看是谁。”
堂下不远处的陶安立刻起身,扬声阻止:“主上,这不合规矩。”
试卷不批阅完不得拆封,这是朱塬亲自定下的,大家也觉得很有道理。
这……
皇帝不讲道理啊?
见陶安说着还向自己看来,朱塬是个没立场的,跟着道:“已经打了分,提前拆一下也没关系,不可能祖上还会作弊吧?”
陶安:“……”
朱佞臣!
眼看气氛对峙,还是老朱发了话:“罢了罢了,反正下月初就能批完,不过再等些日子,”说着又吩咐:“抄写一遍给宋廉,让他排到《大明月刊里。”
朱塬精力不够,老朱就选了本来也在这边参与阅卷的宋廉负责编辑第一期的《大明月刊。
不过还是要向朱塬汇报。
算下来,朱塬算是‘总编’,宋廉属于‘主编’。
大堂内。
老朱不坚持拆封,朱塬也没坚持。
不过,朱塬随即又想到,若是《大明月刊印刷时试卷还没拆封,就没法署名了。
嗯……
只是找人的话,不拆封,把文章贴出去让人认领,也是方法。
还不坏规矩。
老朱交代过,就起身,对朱塬道:“还让他们凑了些地方士子,你跟俺一起去见见吧。”
朱塬点头,跟着起身。
大概知道是哪些。
这次的一万多考生,虽然统一考试,但也并不是毫无区分。
比如地方上的一些知名大儒,或者地方官特别推荐的人才,又或者曾经在前朝担任过官职的,之前都已经特别列出。接下来,也不会当做一般士子对待,或者直接任用,或者充当先生。
祖孙两个出了这边阅卷大厅,老朱又说起:“你提那个‘档桉’法子,俺已交代了下去。还有呵,你身边人给皇后那《瑞典志,俺也读了,好东西,让她每快快着多撰一些,送来给俺。”
朱塬点头答应。
老朱正要接着说其他,另有皇帝随侍送了一份刚刚抄录的名单过来。
老朱接过,扫了眼,笑着递给朱塬:“你看看,可有识得?”
听语气,老朱说的‘识得’,显然不是一般认识,而是朱塬前世是否认识。
朱塬接过,想着会不会有这两天才听过的王蒙,结果没看到,不过,浏览一遍,却也指向其中一个:“祖上,还真有。”
老朱看过来,念出名字:“钱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