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阁,穿过左顺门,很快来到东阁背面的大本堂。不得不说,这边修建用于皇子就学的地方,比老朱办公那一排庑房要气派许多。
朱塬还知道,再后来,大本堂改名为文渊阁。
永乐帝迁都北京后修建紫禁城,基本采用了南京皇城的规制,文渊阁也一直保留。
直到清朝。
后来人经常在清宫戏里看到的文渊阁大学士,就是因此而来。不过,殿阁学士并不是清朝专属,而是老朱废除宰相制度后开始设置,负责协理政务。
朱塬带着手捧一叠‘ppt’演示稿的何瑄与老朱派来通知另外两位皇子一起听讲的起居注熊鼎一起来到大本堂,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太子朱标,迎来的是朱标身边的太子宾客梁贞。
这是个很有些清癯感的长须老人。
大家见礼过,梁贞一边引着朱塬几人走向一处偏厅,一边道:“殿下听朱翰林讲《尚书正在兴头,让平章稍等。”
朱塬点头,表情丝毫不显异样,还笑问:“朱升?”
“正是。”
说着来到大本堂东侧一处小厅坐下,梁贞召唤侍者送上茶水,听熊鼎说过事情,又引着对方去见两位小王爷。
朱塬捧着茶水在有些清冷的偏厅等待片刻,很快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朱樉和朱棡,两个少年很没形象地跑进门,身后跟着梁贞和熊鼎,还有一位手拿书卷的老人,是另一位翰林直学士秦裕伯,表情里透着无奈,显然刚刚正在给两位皇子讲课,被朱塬打断。
于是又起身见礼。
两个小少年倒是不拘泥,简单招呼就拉着朱塬一起坐下,很近亲的模样,转眼也显露目的,是朱樉开口:“塬儿,那蒸汽机模型,你下次来,悄悄送俺和三弟几只可好?”
朱塬不着痕迹地从小祖宗那里抽回手,没有答应,而是道:“殿下,不是送进来许多么?”
那天演示过后,老朱把一堆大小模型都倒腾进了宫里,说是要在大本堂外建轨道。
刚刚倒是没见。
不知道是不是转去了后宫。
朱塬这么说,朱樉顿时不爽,抬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爹不让俺每乱碰,在西边那屋当宝贝似的供着。”
朱棡很有同感:“是哩,自己玩。”
原来放在了屋里。
不过。
自己玩……
儿子这么形容老子,怎么感觉怪怪的?
这么想着,朱塬道:“最近要建工厂,这是大事,工匠们就不能再花太多时间做模型了……”眼看两个少年一脸失望,又带出微笑:“……不过,我那里确实还有些,但,两位殿下若要,还得经过祖上同意。”
大起大落。
朱樉还没高兴起来的小脸瞬间又垮下:“爹才不会应允。”
朱棡附和:“自己玩。”
朱塬:“……”
老三你能换个词儿吗?
略过某个细节,朱塬道:“那蒸汽机模型,我觉得,两位殿下偶尔把玩,了解其中原理,其实是很有好处的。这样,我稍后和祖上说说,祖上会同意的。”
大落后又是大起。
正琢磨怎样说服朱塬悄悄把东西送来的朱樉顿时兴奋地重新抓住自家侄儿手臂:“塬儿,这么定哩,你可要用心和爹分说。”
小少年人不大力气倒是不小,朱塬被抓得都有些疼,甩了甩,再次收回胳膊,保证道:“上完课,我就和祖上说。”
朱樉是个急性子:“既如此,咱们开始罢,你要讲甚么?”
朱棡也是小鸡啄米。
朱塬却摇头:“还要等太子殿下。”
两个少年在自家兄长面前不见外,朱樉立刻吩咐朱棡:“三弟,你去喊一喊。”
朱棡起身就要奔过去,被朱塬拦住:“别,殿下正在听课,咱们可不能打扰。”
朱棡被拦住,看了眼自家二哥,又重新坐下。
这边聊着,朱塬一边默默心算。
大概一刻钟。
梁贞又来通知,太子那边讲完了,朱塬和两位皇子便起身走向正堂那边。
朱标正送朱升离开,恰好碰上,朱塬先与太子殿下见礼,又和朱升招呼。
随后熊鼎与朱标说起老朱的吩咐,朱塬在旁注意到,朱标听完,第一眼先瞄向自己,才转向两个弟弟。
倒是敏锐。
朱标应该意识到,另外两个皇子一起听课,大概率是自己的建议。
内心轻叹。
早知道就不建议了。
正堂内,搭好了演示牌,其他人离开,很快只剩下朱塬等四个少年。
朱标坐在上首书桉后,两边是两个兄弟,朱塬负责讲课,站在堂下演示牌前。
大致说过自己的课程安排,朱塬刚展开第一页‘ppt’,却被朱标打断:“塬儿,且慢则个。”
朱塬看过去:“殿下何事?”
朱标从书桉上拿起一本精装版的《大明月刊,向朱塬展示了一下:“俺近日也读了这个,却有异议。”
“嗯?”
朱标道:“是俺身边谕德王社进言,这《大明月刊,邸报而已,然一本3万册,耗费就要5000贯银钱,可是真的么?”
朱塬手里拿着一支充当教鞭的炭笔,闻言摇头:“殿下,这只是物料成本,如果算上人力开支的话,可不止5000贯。”
朱标愣了下。
想象中,某人应该是否认,或者狡辩的,这……反应不对呀。
不过,朱标还是很快道:“如此,照王社所言,5000贯银钱,换成粮食,足够万人一月之用,塬儿你蛊惑父皇印刷此物,今后还要月月如此,实在不该。”
朱塬微不可查地轻轻皱眉,还是耐心道:“殿下,制作《大明月刊,背后有关乎我大明国运的考虑在其中,不是简单银钱能够估量。”
这么说着,朱塬正要在身边演示板上换一页白纸,打算边写边详细分说,上首朱标已经又道:“塬儿,你给父皇诸多进言里有‘养民’之说,何事又能重于此道呢?”
朱塬耐心地在演示板上换了一页白纸:“殿下,请听我详细讲解。”
堂内,朱标两旁,朱樉和朱棡听着两人对话,目光在他们之间一上一下,少年人的感觉总是敏锐的,他们已经发现,自家兄长对父皇过继给二伯家的这个侄儿……好像,挺有意见。
堂外,几个少年都没注意到,老朱不知何时已经到来,站在一处窗边悄然倾听。
因为朱塬打开了又一扇关于核能的恐怖大门,又因为某个‘未卜先知’随口说起了何文辉之事,老朱一时间没心思再批阅奏章,干脆暂时放下事情来到这边,想要听听自家宝贝二十三世孙如何给儿子们上课。
没想到意外听到这个。
继续听朱塬详细分说过《大明月刊背后的种种考量,显得非常耐心,丝毫没有因为自家长子刚刚的言语而不耐烦,老朱很是满意。
对于长子,老朱也没有不满。
孩子还小,受人误导很正常。
只是,皱着的眉头却没有舒展,等朱塬开始讲能源相关,老朱默默离开。
来到大本堂西厢的一间屋子,这里就是刚刚朱樉对朱塬指向的蒸汽模型摆放所在,屋内正中砌了一个高有三尺且一丈长五尺宽的水池,池中是蒸汽机船模型,池边一圈是蒸汽火车轨道。
摆弄了一会儿,老朱让跟随的熊鼎唤来一位侍卫,绷着脸吩咐道:“谕德王社,竟敢谗言蛊惑太子,离间标儿和塬儿,你去,把他给俺捆了丢大江里,看着淹死了再回来报俺。”
侍卫抱拳领命一声,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熊鼎见状,意识到自家主上正在气头,未免殃及自身,到底没敢劝说。
老朱给蒸汽火车注了水,找了火折点上蜡烛,一言不发地摆弄了一会儿,心情终于恢复一些。
打算回去继续处理公务。
离开大本堂,想起来,又对身后熊鼎吩咐:“让厨房备一桌好饭,午时俺和标儿他们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