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娘跟着朱塬下来,望着眼前属于附属小学的院子,表情里多了几分安意,又看向身边的小男人。
门房里两个身材粗壮的仆妇很快注意到这边,原本目光警惕,发现是暖娘,连忙笑着迎出来。
两人也都不傻,发现暖娘跟在一个小少年身边,立刻趴了下来,向传说中的少年平章行大礼。
朱塬应了声,让两人起来,吩咐一句,只带了暖娘和麻袋走入院中。
进了门,琅琅的读书声更加清晰,暖娘侧耳听了听,少见地主动开口:“这是……汤头歌诀,说……还是大人提议编写的呢。”
“是啊,”朱塬笑道:“我就是点子多,对于医学,其实一窍不通。”
暖娘轻声道:“大人过谦了。”
只是那青霉素……
若身边小男人都是一窍不通,这世间,怕也就没几个医者了。
来到一处教室外。
朱塬没有进门,凑到窗边,瞬间有种自己化身邪恶班主任的感觉,望向里面。
这边是美术课。
必修。
授课的是一个中年人,朱塬不认识,但在堂前黑板上,那寥寥几笔就栩栩如生的素描风格画作,倒是让人赞叹。
还听了一会儿讲解,课本是自己给出那本《素描技法,不过,这位先生显然还有自己理解,比如对光影的说法,让朱塬都有些领悟。
耐心旁观了一会儿,中年人也发现了自己,先是意外,随即恍然,却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继续讲课。
朱塬看向一旁暖娘。
暖娘疑惑地看回来。
朱塬一笑,抬手,在女人身后拍了下,暖娘身子顿时一僵,转眼粉染双颊。想了下,还是不明白,这可恶的小男人,为何……忽然打自己?
再看某个麻袋,也是笑,显然注意到刚刚小男人的动作。
于是脸颊更热。
朱塬干脆问道:“这位叫什么?”
暖娘反应过来,却有些迷茫:“似乎……姓魏……”
于是又被拍了一下。
不过,这次……算是夸奖。
女人在外面还挺守妇道,连一起授课的其他男性先生的名字都不知道。
暖娘脸上的红晕更深。
当然不明白朱塬的第二次用意,只是以为小男人对自己不满。可……她确实不知道啊,只记得学生偶尔提及,屋内这位……魏先生,画功很好。
这边正看着,来了两位都是五十岁左右穿着体面表情即使舒缓着依旧显得有些严肃的婆子。
朱塬知道,这是皇后娘娘派来的身边人,既教授这边女孩们规矩,又负责她们的起居。
毕竟这年代女子学校根本没有,既然开了先例,皇帝陛下又是那么重视,哪怕同样觉得这样不太好,马氏还是主动操持下来。
马氏也清楚,这女子就学,学不学到东西的在其次,关键是……可绝不能出现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
总体当然不只这两个婆子,只是以她们为首,这边有一整个团队。
两人主动施礼,又自我介绍,一个姓张,一个姓佟。
朱塬答应着,示意一边课堂:“介绍下这位先生?”
张嬷嬷道:“这是魏仲魏先生,陛下去年求贤,魏先生从江西被推荐而来,一直未授官,因为擅长绘画,就来了咱医药大学当了先生。”
魏仲。
朱塬记住了这个名字。
至于其他一些……
只看对方画功,就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一直未曾授官,可能性有两种,老朱不给,或者,自己不要。
朱塬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去年,还是西吴的老朱这边刚刚平定了张士诚,南征北伐还没有结果,可以说,鹿死谁手都说不定。
难免让一些人犹豫不决。
今年倒是定了,可……同样也不缺乏一些自矜气节的读书人,碍着名声,不愿意在新朝当官。
无论如何,退而求其次,跑来当个先生,倒是个折中选择。
朱塬又向屋内看了看,便转向其他教室,既然对方大概率主动避开,自己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吩咐跟在身后的两位嬷嬷道:“稍后,转告那位魏先生一下,若是得闲,可以对那本《素描技法做一些注解,也算给天下读书人更多参考。嗯,若是没空,就算了,不必勉强。”
张嬷嬷点头:“奴会转达。”
朱塬转向另外一间教室,这边正在讲述的是刚刚听到的汤头歌诀。
短暂旁观,继续向前,一边又对两个婆子道:“暖娘早上和我说了一些事情,关于明州来求学的丫头们,年节了,肯定想家,我的想法是明年初安排一下家属探视,不过,你们这边,日常也是可以让孩子们多多与家里来往书信的,写好了,若是没有渠道,可以送到我那里帮忙转达。”
这年代驿站系统才刚刚建立,并不完善,更何况私人也不得擅自使用,普通人想要传递长途消息,就只能各显神通了。
两个婆子听朱塬这么说,一起看向暖娘。
这……
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朱塬再次在一处教室外停步,发现两个婆子异状,也跟着看向暖娘。
暖娘很有些心虚,轻声道:“奴……已是帮着这么做了,正是……正是……借了家里的关系。”
平章大宅那边与明州的来往非常频繁,因此,帮忙捎带一些书信,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暖娘知道这点,又受到了学生的央求,便帮着传信起来,而且,当然也没有瞒着这边的两位管事嬷嬷。
只是……
类似的小事,也不用劳烦平章大人知晓。
当下,暖娘说出口,就有些担忧。感觉身子都微微发颤。刚刚只有小鱼一个旁观,现在,两位嬷嬷都在眼前呢,大人万一又要……又要打自己……还活不活?
朱塬当然没再打,只是笑了笑,肯定道:“你做的不错。”
两个婆子闻言,也都舒了口气。
这暖娘……
太不靠谱了。
这等事情,她们本以为平章大人肯定是知道的,没想到,竟是不知。还好大人当下没有怪罪,若不然,怕是她们都要吃挂落。
朱塬恰好注意到两个婆子的表情,笑了笑,说道:“不用在意,这是小事,本就没必要特意和我说,以后……暖娘在这边,类似的事情也是如此。”
两个婆子闻言,连忙收了收表情,一起恭敬地答应。
还暗暗忖度。
暖娘……这女子,在平章大人这里,倒是……嗯,也不算得宠。若是得宠,就不会放出来在这边当先生了。
可……
不得宠的话,刚刚的交代,又是甚么意思?
再者,说来还有一个。
暖娘的年龄。
虽然没有问过,两个婆子也是见多识广,当然能够大致判断。
实在是,差了不少。
就不说其他,只是平章大人和暖娘站在一起,让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来看,一个高挑风华,一个年少青涩,嗯……怕是许多人的第一个念头,都会搞错。
两个婆子也是见多识广,虽然不知道某些事情,稍微想想,又能大致判断。
这少年平章……
嗯。
是个……妙人。
这么来到另外一个院子,再在一处窗前探视,里面一位头发花白的先生稍稍停顿,讲完了一节,却是走了出来,难掩着一些殷勤地向朱塬见礼。
朱塬也便和对方多说了几句。
内心里,对于对方,倒也没有特别的看法。
两世为人,见惯了谄媚殷勤,也见多了骄傲孤持,无论什么样的人,朱塬只要愿意,其实都能相处的不错。
若对方殷勤之外还真有特别之处,朱塬也不介意拔擢一番。
这次倒是没发现。
中规中矩的一位老夫子。
这么在各个班级大致走了走,朱塬询问几句,还来到了厨房。
附属小学的学子们,无论男女,除了最初一段时间校舍紧缺,现在,都已经是住校。金陵这边的,每旬两日的假期,可以回家,其他的,都是长期住在这里。
因为是突然抵达,也就能看到真实状况。
正在准备的午餐,主食是米饭,菜式方面,今日是豆芽和萝卜为主,还有一样鱼汤,算是荤素搭配,其中的鱼,恰好就是‘带鱼’。
这样的饭菜,肯定不算丰盛,但,即使几百年后,也不能说寒酸。
想要再好,也不现实。
毕竟这是个许多底层百姓都还吃不饱饭的时代。
离开厨房,朱塬也就没再继续。
再继续,总不能去看看丫头们的宿舍吧,这就不太合适。
而且,也要回去为下午的事情做准备了。
暖娘跟着朱塬出门,又被一起喊进了轿子,听朱塬吩咐回家,倒是意外,表情里带着些探询。
朱塬看出了暖娘心思,探手捉了捉女人精致的下巴,笑道:“其他小子们有什么好看,看过女孩这边就够了。”
暖娘缩了缩脖子,瞄了眼旁边的小鱼,脸色再次红润。
还莫名地想起了那《红楼梦。
那其中的句子,说甚么‘女儿是水作的,男人是泥作。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当时悄悄读着,就觉得吧,谁能想出这样的念头呢?
当下,忽然悟了。
身边小男人……大概……就是这样的。
不过。
嗯……
倒也不对。
小男人可比那不通俗务的贾家贵公子强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