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兰登名花品鉴指南
这天早上,天微微亮,徐知行从巡捕衙门里出来,把棍子交还给卞英,便坐在他的面摊旁,未几,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端了上来。
他在巡捕衙门里留了一夜,卞英便在门口等了一夜。
镇藩司完全接管了巡捕衙门,李功扬被押回了镇藩司大牢,所有捕快全被带走问话,徐知行也需要配合作一些陈述。
那位麻千户倒是对他很客气,但饶是如此,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忙活了一夜。
朝阳穿透浓雾,洒在徐知行的身上,一碗面下肚,他全身内外都暖洋洋的,只是周身经络还有些疼痛,虎啸功就是这样的功夫,威力虽大,伤敌伤己。
吃了面,卞英为他倒上一杯凉茶,低声道:
“少帅,我们这便回去?”
徐知行摇摇头。
剃刀帮完了,刁三如今自身难保,想必也找不了他麻烦了,徐知行终于得闲做自己的事情。
但昨夜白凤楼里发生的事牵连甚大,照理说,此时的他是不能出巡捕衙门的,麻千户却以‘游侠事游侠办’为理由,把他放了。
话虽这么说,事情不能这么办。
徐知行,还要等一个人。
徐知行喝着茶,当太阳完全跃出山头时,老供奉和司库姑娘出现在了衙前街的拐角处。
徐知行起身——卞英也一同收摊。
“卞叔,劳烦您守了一夜,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你可先去通知伍叔,就不必跟着了。”
“伍行他自有渠道知道昨夜的事,”卞英挑着摊子,“我还是跟着少帅。”
“我不是小孩子了,卞叔。”
“老侯爷出门也得有护卫跟着。”卞英道。
徐知行知道拗不过他,便也不再坚持,他朝着老供奉走去,卞英就挑着摊子,隔着一段距离,亦步亦趋。
…………
“老前辈。”
“老朽也姓徐,单名一个季字,你称我一声徐叔便可。”
徐知行拱手:“徐老。”
“你若叫我徐老,你父亲恐怕不答应。”徐季笑着道。
“徐叔认识我父亲?”
“我们走走吧。”徐季指着冠军侯塑像的方向道。
此时暖阳穿雾,徐知行与徐季和司库姑娘走在冠军大道上,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大火熄灭,街上的血迹早被冲净,只有焦黑一片的白凤楼还能印证昨夜的那场杀伐与爆炸。
两侧的店铺已开门,有商贩叫卖吆喝,人流攒动,一派祥和景象。
租界,还是那个租界。
江湖事,朝堂事,最终不过市井事。
“我还以为,世间再无此霸道的刀法了。”
徐季缓缓讲述:“当年,我在太行山落草为寇,劫富济贫,你父亲南征归来,听闻山中盗匪猖獗,便提刀进了山……”
“他一兵未带,到了我的寨子,说,他知晓这太行群盗是被苛税逼上了山,可打家劫舍,终究是欺世盗名之径,若心有志向,不如归了他骠骑军……我自然是不愿,便与他立下赌约,若他能胜了我,便领着这一寨子人,归顺骠骑军,若他不能,便从此不过问太行山之事。”
徐季感慨道:“我当年也是打遍太行山无敌手,却仍旧接不住你父亲一刀——后来我才知道,冠军侯,只有一刀。”
“那为何徐叔您没有归顺骠骑军?”徐知行问。
“哪里没有,我那满寨武勇全被他带走了,”徐季摇头道,“但他说我自由散漫惯了,怕是受不了他军中规矩,便写了一封信,让我找游侠司去。”
原来如此,当日在游侠司初见,徐季在这治安所栽赃一事上便有关照之意。
原来还有这番曲折。
“一晃眼,也有三十多年了。”
徐季看着远处的冠军侯塑像,缓缓道:“当年听闻空饷一案,我是万万不信的……”
说及此处,他停下脚步,顿了顿,继续道:“徐知行,你果真不是为右相党羽而来?”
徐知行心中感慨。
没有人会相信,徐知行不是来报仇的。
“确实不是。”他摇头道。
“好。”徐季点头,“那昨夜之事,就此为止,往后,你不要插手,镇藩司那边还需核查,三五天内,你不能出租界,放心,你若不插手,没人会找你——游侠司给你安排了住处,就在此处。”
徐季指着对街的二楼,那是间冠军大道上的客栈。
“这几日,林姑娘会陪同你一起,你最好不要离开她的视线,徐知行,你可理解?”
徐知行当然理解。
这与其说是监视,倒不如说是一种保护。
出不了租界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原本要查的贩奴牙行,有一多半,都在租界里。
“听凭徐叔安排。”
…………
徐季走后,徐知行看向库房姑娘。
“不知林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林宗慧——我们现在回去了吗?小侯爷。”
“我想去那边看看。”徐知行看着冠军侯塑像道。
来兰登已两日,却从未去祭拜过太祖,要是让父亲知道我这么不肖,少不了又是一顿棍棒。
“也好,”林宗慧说,“早上人少。”
两人这便继续照着冠军侯塑像而去,可没走多远,徐知行便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他指着路边一间还未开门的店铺道。
那店铺的匾额上写着「群芳阁」四个大字,从外面看装潢雅致,像是个风雅之所——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是,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排队者,无一不是男人。
林宗慧的脸色变了变:“那是妓馆,今天是卖书的日子。”
“妓馆?”
徐知行有些懵:“租界里可以正大光明的开妓馆?——还有,卖书?”
“小侯爷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林宗慧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善。
“什么意思?”
林宗慧指着群芳阁道:“这个妓馆里没有娼妓,它只卖书,那书叫做《兰登名花品鉴指南》,也叫《群芳谱》,出书的地方叫做‘丽痕书社’,小侯爷这两日便在书社的印刷厂里,负责印书的人叫做伍行,小侯爷想必知道这个名字。”
“没有娼妓,只卖书的……妓馆?”徐知行的脑子,是真的有些不够用。
“看来小侯爷不知道,”林宗慧说,“「他们」要比剃刀帮聪明得多,兰登所有人都和他们打过交道,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都在租界外面——小侯爷可知伍行为谁工作?”
“谁?”
徐知行只记得,伍行说过,他的东家,是一个出书起家的白夷,等等……出书?
“我不知道,”林宗慧说,“这个人很神秘,他在兰登手眼通天,其能量不下于刁三,明面上看他是印刷出版起的家,但实际上,他的第一桶金,是皮肉生意。”
“传言他生于娼妓之家,深谙此道,撰写《兰登名花品鉴指南》,实际上就是《寻花问柳指南》,他在书里品鉴娼妓的环肥燕瘦,奇技淫巧,就像是竞美比赛一样,piao客付钱向他买书,便知道去哪里找这些娼妓,娼妓为了在他书里得一句美言,也要付钱给他——乍一看他的确没有开妓馆,可他做的事情又和妓馆有什么区别?”
“这书每季发行的第一日只有100本,打有暗印编码,美其名曰「限量版」,正式版要半月后才会发行,pian客若是买到第一日的书,便……”
“便什么?”徐知行问。
林宗慧脸上一红:“便可先品新鲜名花,因此,为此一掷千金者大有人在,半月之后,正式刊会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分批放出,每一批只有50万册。”
她说及此处,轻啐一声:“也不知道男人的脑子里装都是些的什么东西。”
徐知行没有听到她后半句话,他脑海里只记得那句‘每一批只有50万册’,他依稀记得,马丁想卖给他那本是过期的,要一个银元。
这岂不是说仅一批就有最少50万银元,这叫‘每一批只有50万册’???
徐知行捏着怀里的粉红色小荷包,感觉到了窒息。
这哪是印书,这是印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