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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星辰聚首之时

今早下楼时没有见到林姑娘。

昨夜回来之后,徐知行婉拒了她的邀约,说是自己有位神州来的故人,王府寿宴,便由她陪同自己前往。

看得出林宗慧有些失落,她故作无所谓的探听了探听那位故人的消息,徐知行什么都没说——因为长公主自己也没告诉他,今天,她会是个什么身份。

后来林宗慧说没关系,反正往年的寿宴,她都是陪同徐季一起,今年便照旧吧。

徐知行大抵知道她的心思,这几日来林宗慧对自己非常热络,就像只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可像我这种人,何德何能去追求什么儿女情长……

辰时,徐知行见到了街对面的长公主,她已换了一副容貌,可徐知行仍旧一眼认出了她,因为她那张新面孔,徐知行是见过的。

“纪四小姐?”

“是啊,徐大哥,沧州一别,可已有三年了。”

纪四小姐,确切说,是朱君漩脸上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易容的手艺不错,竟然把纪四小姐的梨涡也还原出来了,身后那个同样改换了容貌的侍女,应该便是朱小翠了。

她挽起徐知行的手,就像是真的熟识多年一样热络。

“你是怎么知道的?”徐知行问。

“神州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事情。”朱君漩说。

大约三年前,徐知行曾在沧州救下一纪姓员外之女,那位纪员外心慕冠军侯,与他成了忘年交,还曾想把自己的四女儿许配给他,徐知行在他庄上留个一个多月,纪员外是当地远近闻名的海商,生意做得很大,他的女儿出现在兰登很合理。

旧友在兰登重逢,徐知行便邀其一同赴宴,也很合理。

“你就不怕有人致电沧州,露了馅?”徐知行问。

兰登电报一日可达沧州,纪氏在当地是名门望族,要查一个纪四小姐,不是什么难事。

“怕啊,”朱君漩道,“所以徐知行昨夜已经先行致电纪员外,要借四小姐的名字一用。”

“你!……”

徐知行有些恼,以长公主的能量要假借自己的名字传个话不是难事,纪员外多半不会推辞,可此事的水太深,徐知行实在不想把万里之外的老朋友也扯进来。

“放心吧,这事不会扯上你的纪四小姐。”

朱君漩挽着徐知行,把他拖到了卞英的面摊坐下——后者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两人,眼神暧昧。

徐知行突然在兰登多了这么一个看起来关系亲密的小姑娘,的确惹人注意,此前他告诉过伍行长公主之事,但伍行应该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而反过来,这位长公主的举动……她显然知道徐知行与这班骠骑旧将的关系,她很了解这里的每一个人。

“卞叔叔!”朱君漩朝卞英挥挥手,“两碗阳春面!”

卞英有些忍不住道:“这位姑娘是……”

“我姓纪,”朱君漩笑出两个梨涡,“昨夜徐大哥跟我说,卞叔叔的阳春面冠绝神州,今日便来尝尝。”

卞英给了徐知行一个‘你小子’的眼神。

…………

‘纪四小姐’此番游旅兰登,偶遇徐知行……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沧州那边只要不露馅,这出戏演得下去。

问题是,到底要演什么?

昨夜徐知行虽然答应了长公主,但还不知,她需要自己做什么。

但出乎意料的是,长公主并未先谈那龙血之事,而是拿出了一叠相片,一一向徐知行介绍。

“这个人,是王府的大管家。”

徐知行见过相片中的胖子,就是给自己送请柬的人。

“你若想知道那姑娘之事,今夜直接开口问他便是,我想昌裕王府不吝给小冠军侯行个方便。”

确实,只是找一个西洋女童而已,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问最好,如果人真的在王府,想必他们会直接告诉我……

“但我猜,要么人不在王府,要么,他们不会告诉你。”朱君漩又道。

“为何?”

“因为你已经找了这个女孩几天,昌裕王府会不知道?如果他们对你有善意,早就主动来找你了。”

昌裕王府,对自己没有善意,这徐知行理解。

长公主指着第二张相片道:“李功扬,原只是平夷卫中一个校尉,因为攀上了昌裕王长女,成了昌裕王郡马……你间接杀死了昌裕王的女婿,但这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我的这位大皇兄一向很少过问家事,对这个郡马也不太看得上眼,他心里说不定还很感谢你。”

长公主指向了第三张相片,相片中的人,徐知行此来兰登还从未见过,但他就算化成灰,徐知行也认得出来。

“刁三。”

长公主缓缓道:“昌裕王掌管兰登事务,而刁三代皇行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比老丈人和女婿间的关系亲密,梁浩哲背了剃刀帮的锅,刁三还是兰登首富,今夜,他也会出现。”

原来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刁三身上。

徐知行隐隐约约抓住些东西,昌裕王、刁三、龙血泄露、火丹外销……事情已经无限指向了昌裕王谋逆。

“今夜,你可直接向大管家问那女孩之事,看看他怎么回答,同时,小翠也会在王府中暗中查探,我不能答应你今夜一定找得到你要找的人,但我可以答应你,最终,我一定可以帮你确认,人到底在不在兰登,在不在昌裕王府。”

“好,”徐知行点头,“那殿下要我做什么?”

长公主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诚意,现在该谈另一件事了。

“你可知道御前比武?”朱君漩问。

徐知行怎么可能不知道,大明以武立国,每逢大小仪庆,都会有御前比武,既是助兴,也是给年轻武士一个舞台——当年徐知行十二岁在景山书院大校,夺得武科首席,也是一场御前比武。

昌裕王寿宴,想必,也会有类似的东西。

“你要我去比武?”

“不,”朱君漩认真道,“我要你漂漂亮亮的赢下每一场,优胜夺魁,然后……请王爷指教。”

徐知行愣了愣,然后只觉得长公主疯了。

要我去挑战一名嫡传龙血武士?而且还是当今天子长兄,昌裕王!?

“我不可能赢。”徐知行道。

“你当然不可能,但我没有要你赢,我要你请王爷指教,拖住他,这样我才有机会进得王府内堂祭龙殿,进了那里,我便知龙血泄露与昌裕王有没有关系。”

徐知行大约知道,为什么长公主看上的是自己了。

这种比武从来是小辈下场,怎么也得未满三十岁,而放眼天下,这个年龄能和龙血武士过过招的,一只手也能数出来。

“为何必须比武?”徐知行问。

长公主顿了顿,道:“你不必知道为什么,你只要知道,在昌裕王府,昌裕王不动内气,没人能进祭龙殿。”

徐知行思索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殿下进了祭龙殿之后呢?”

长公主只回答了一半:“若龙血泄露与昌裕王无关,那我明日便会现身,彻查剃刀帮与火丹外销之事。”

徐知行明白了。

事实上,圣帝之后,大明的天下便成了武士的天下,许多事情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

历朝历代,如果有藩王作乱,无非调兵遣将,暗杀镇压。

但如今不一样,如今如果不是藩王作乱,那么处理的方式和过往没有什么区别。

可如果是藩王作乱,那么首先要解决的,必须是那个身负真龙之血,一人之力便可焚城灭国的藩王。

所以钦差才必须是长公主,因为只有真龙才能与真龙相斗,派其他人来,就算能剪除叛王党羽,可他们,杀不了真龙……如果把这样一个人逼急了,放下一切大开杀戒,那可是遗毒无穷。

两人议定了今夜的剧本,卞英的面也煮好了,可刚一上桌,一队高头大马的骑士自冠军大道策马而过,尘烟滚滚。

“那些是何人?”徐知行问。

“是天南海北给昌裕王送寿礼的。”朱君漩道。

生辰纲么……徐知行看向租界外雾气氤氲的兰登,这一队骑士押着的,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家财。

“看来这面是吃不了了,”朱君漩看着眼前满是尘土的面,道,“去给你买衣服吧。”

“衣服?”

“你不会想穿着这身去赴宴吧?”

“我……”徐知行张了张嘴,又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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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中午,两人已在租界里逛了不知道多少家成衣店,却没有合意的。

准确说,不是没有合意的,而是徐知行没有钱。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而又啼笑皆非的事情,小冠军侯徐知行,楚地第一侠,誉满神州的男人,兜里却没有钱。

朱君漩早就知道此事——不,不只是朱君漩,凡是和徐知行接触过的人,没人不知道此事,因为穷,是藏不住的。

不知为何,他的火丹消耗很大,虽凭一身武艺在游侠司换了不少钱,可结余下来也不多。

穷就算了,关键是他还仗义,这些年走南闯北,见不平之事总要撒些钱,撒到最后,也只能勉强够自己吃喝。

不从军,不入仕,看起来也不会做生意,他不穷谁穷?

“小姐,要不您赏他算了……”朱小翠小声道,走了一早上,她实在是烦了。

朱君漩没有说话,她的确可以这么做。

但一来,幼年便去了夷州,所接触之人大多是江湖人士,她知道,那套‘本殿下赏你’对这些江湖人士来说,不是什么恩赐,而是侮辱。

二来,她也很好奇,这位纠结的小侯爷要纠结到什么时候,总不至于到了晚上,还满街闲逛吧?

…………

“老板,他们快到了。”

“贵的都换了吗?”

“都换了,现在店里只有50银元以下的衣服。”

“再换,高于10银元的全都换掉。”

……

康斯换了一身门童打扮,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

他知道,徐知行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换便宜货,完全是因为标价太高他根本就不会进来。

当远远看到那个身负铜匣的身影时,他换上了一张谄媚的脸孔:“走一走看一看嘞~小店刚上……哟,这位客人,进来看看呗,小店刚上了一批新货,整个兰登都找不到同款!”

徐知行扫了一眼店里,不经意的瞥过橱窗里的标价,然后高冷的走了进去。

他在店里兜兜转转,而长公主和朱小翠就站在门口——朱小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又是这样,逛一圈试几套然后也不说话讲价,头一甩就走人……

我虽然是个婢女,可我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这么离谱这么丢人的事情,徐大侠,您要是囊中羞涩,开口问赏啊!

等等,这家伙不会是在等殿下主动赏他吧?

实际上真正‘正常’的情况应该是:神通广大的长公主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今儿把牵系万民的家国大事一聊,接着把小侯爷带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有成堆的侍女服侍他沐浴更衣,时间到了,两人乘着镶金嵌银的马车,携手赴宴……

区区一件衣服,充满铜臭味的东西,怎么配长公主和小侯爷烦恼?昌裕王我都不怕,我还怕一件衣服?

但恰恰,这位长公主和小侯爷,都是不太正常的人。

这边康斯堆着满脸媚笑,服侍着小侯爷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的试,当试到第七件时,朱君漩终于留意到了他。

“你的大明官话倒是说得很好。”

“回客官,我们这儿可是福临街最好的店,我要说得不好,东家也不要我啊——客官您坐~”

康斯作势要搀着朱君漩坐下,后者急退一步,离他远远的,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瘟疫一样。

康斯的眼底闪过一丝冷色,倒也没说什么,转头,看向正试衣服的徐知行。

游侠,是一种极为扭曲的存在。

前世看武侠小说时,康斯有过一种错觉,似乎游侠都是独来独往仗义疏财之辈。

可这本身就很矛盾。

没有生产就没有财富的产生,游侠仗义疏财,可总得有来钱的路子,如果巧取豪夺就是贼,如果聚而谋生就是帮,如果身入官衙就是吏,如果‘仰天大笑出门去,千金散尽还复来’就是富二代李白……

浪漫与现实是不可兼得的,仗义疏财的游侠不能囊中羞涩,人们可以想象侠在青楼酒肆一掷千金,但绝对无法想象侠一件衣服试来试去就是不掏钱——现实是,如果今儿徐知行不偷不抢没人帮,他就是一分钱都掏不出来!

我得帮他,因为我们都需要这么一个‘侠’的存在。

所以,当徐知行再一次头一甩准备出门的时候,康斯叫住了他。

“诶,这位客官,您可是徐知行徐大侠?”

徐知行点点头,剃刀帮那晚他来过福临街,后来事情又登了报,所以这街上有人认识自己不奇怪。

“小人斗胆一问,徐大侠可是要去赴王府寿宴?”

“是。”

康斯眼睛一‘亮’,搓手道:“那徐大侠想必会参加寿宴的比武?”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知行问。

“小人想与徐大侠做个生意!”康斯大声道,“可请徐大侠移步一观?”

徐知行看了一眼长公主,后者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康斯带着几人出了后门,到了后院的一个工坊里,墙上挂着各式刀枪剑戟,银光闪闪。

康斯道:“小人的东家,重金聘请神州巧匠,在租界开了这个一个兵器行,但奈何几年过去了,打不过名气,若徐大侠今夜愿意使我家的兵器比武,小人愿意奉上银元1000,若徐大侠能胜出夺魁,东家定会重谢,当然,如果徐大侠愿带我一同前往,穿我们的礼服赴宴,穿我们的武士服登台,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游侠并不是不事生产,游侠的名与力,就是最好的生产资料。

康斯看着眼中渐渐露出几分喜色的徐知行。

这个世界是个超凡世界,王侯武士们站在云端,探讨着权力与武艺,他们视金钱如粪土,仿佛衣食住行中的一切,都是生而有之……

我,将用金钱撬动世界。

(二合一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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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日记-其十》

伏波十四年六月十八-西元1655年7月21日-晴

今天听了新一期的《楚地第一侠》,我注意到了这位小侯爷身上一些很有趣的,别人不太注意的东西:

他的财务状况。

武功卓绝的大侠,怎么想都不该缺钱,但其实好好观察他的生活便会发现,他的穷是必然的。

不从军不入仕不行商,以游侠为生,本质上是一种另类的小农经济,区别在于农民耕耘土地,而他接悬红得利,都是一样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样的来的财富,一旦自己停止劳作,便不会增加。

当然,以他的能力,足以在短期内赚得大量金钱,然后存入钱庄吃利息也有不少。

可他的生活方式真的很病态。

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正的慈善家,可所谓仗义疏财,到底要疏多少才算疏?

他的选择几乎是全部,这让他手上有多少钱都不够用。

那么问题来了,这般挥霍之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吗?

对比最初的《楚地第一侠》和现在的《楚地第一侠》可以得到答案。

在他刚下山时,他的生活其实是非常奢侈的,我想这可能是一种出生贵族阶级的惯性,他还以为自己有使不尽的钱财,所以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他一定遇到过那种突然一摸钱包发现空空如也的窘迫。

所以几年之后,他改变了一些生活方式,不再那么奢侈了,楚地第一侠中也很少听到他豪饮几日的故事了。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改变了他,但一个人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很难,特别是由奢入俭。

而同时,他仍旧保持着那种仗义疏财的习惯。

这点不得不让人欣赏。

冠军侯虽是封建贵族,但家风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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