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三十岁之下,无敌
朱君漩坐在一旁,听着昌裕王与徐知行的交谈,心中咯噔一跳。
如果昌裕王所言非虚,那么他与徐家可谓是刎颈之交,这意味着……
自己此行来到兰登,笼络徐知行,借他为助力,让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跟在后面浑水摸鱼,最重要的原因,是刁三与他有血海深仇,而昌裕王与刁三交往甚密,徐知行与昌裕王天然便势如水火。
可如果有这一层关系,一切,都将立不住脚。
——但这怎么可能呢?
此行出发前,皇兄特意将锦衣卫的部分权力交给了朱君漩,她有锦衣卫的情报支持,无论是昌裕王还是徐知行,又或者是兰登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了解的很清楚。
根本,没有这一段。
再者,如果昌裕王真的与徐开有如此交情……
朱君漩瞥了一眼桌上的刁三,这就是说,昌裕王和挚友的仇人关系甚密?
疑惑的,不仅仅是长公主,在坐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很疑惑,其中最想搞清楚缘由的,便是徐知行了。
“王爷与家父有旧?”他开口问道。
“何止是有旧,当年在新洲若不是你父亲关照,我这条老命怕是已经折了十次了,”昌裕王指着箱子里的金乌甲道,“这具金乌甲,已是我用过的第三具,前两具已经彻底损毁,无法修复,当年阿兹特克之乱,惨烈呐……”
徐知行听说过那场战乱,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情,是大明开国以来屈指可数的严重叛乱,二十年前的兰登圣教军之乱和它相比简直微如牛毛,骠骑军在那场战乱中,几乎被打残了。
“那为何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徐知行的第一念头是伤亡过于惨重,父亲不愿提起,可转念一想,父亲一向是个豁达的人,七代将门,对于战阵之死已经看得很淡,他常常说,一人一个命,顺其自然便好,徐家的儿郎,有几个颐养天年寿终正寝?死于非命,就是冠军侯的命。
“我想,你父亲并不是没有提起我,而是从不提当年阿兹特克之乱。”
昌裕王端起茶杯,浅抿一口,继续道:“因为当年随你父亲渡海去新洲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六皇子朱君泽,因为有了叛王,所以此事,便也不能再提了。”
六皇子朱君泽。
徐知行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到底是谁。
先帝有13子1女,昌裕王是老大,当今天子排行第九,朱君漩最小,排行十四,而朱君泽,则是老六。
除朱君泽外,其余十三人如今都还健在,而这位六皇子,很多年前便死了,原因是……谋逆。
这一刻徐知行感觉到了一些不谐的味道,因为他想来想去,都想不起来朱君泽是哪一年,因何谋逆,过程怎么样,结果如何,甚至于……他都想不起朱君泽这个人了,只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应该在大内见过他。
但这些,都还不是徐知行最疑惑的。
他看了一眼桌对面的刁三,心中有股怒火腾起,可就在这时,桌下,长公主握住了他的手。
此是昌裕王寿宴,不好轻举妄动,他既然口口声声说他与我父亲有旧,那倒是可以开口直问。
“我有一事不明,王爷。”
“你说。”
“当年空饷旧案,家父遭奸人陷害,屈死云梦山脚下,王爷既与家父有旧,为何不仗义援手?”
他一个字都没提到刁三,可在座诸人皆知道他在说谁。
“你这脾气,倒是与你父亲相似,”昌裕王淡淡道,“刁三,你自己说吧。”
那边,刁三听到这话,朝徐知行一拱手:“小侯爷,我们不是第一次见。”
对,不是第一次,上一次见面,是三司会审,衙堂上,徐知行亲眼看到刁三佐证,说冠军侯贪墨军饷。
“世人皆说,是我作了伪证,害了老侯爷。”
刁三缓缓道:“他们都相信,七代功勋之后,我大明的第一武将,必定是个赤胆忠心之人,而我刁三一卑贱商贾,小人嘴脸,贪图荣华富贵,受了右相指使,所以颠倒是非,指鹿为马,但是……”
刁三顿了顿,抬高了几分声调:“的确是右相找我出来佐证,可我刁三,没有撒谎,十五年前,骠骑军确有大批饷银不知所踪!”
永远没有人会知道冠军侯有没有贪墨军饷,因为铁证如山。
而在这个层面,所有的铁证都可以人为制造。
所以,关键并非冠军侯有没有贪墨军饷,而是谁,想要‘揭发’冠军侯。
…………
今夜毕竟是昌裕王寿宴,是以这番话聊着聊着,便有人打了圆场,将话题引往别处。
徐知行也无意再谈下去,冠军侯已殁,这番话题再怎么扯,也不过是满足桌上诸人的好奇心,徒添谈资罢了,辩,是没有用的,在这张桌上辩赢了,空饷案便能翻案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昌裕王小声的问着一些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这些年过得如何?江湖游历是否有趣?
徐知行有些看不清昌裕王的立场。
起初他给自己发帖,自己以为,他多半没有什么好意。
后来他说起了当年与父亲之事,自己以为,这是位徐氏旧友。
可他又似乎完全对空饷一事漠不关心,而这一刻,他与自己所聊之事也都是些陈年旧事,是过去的东西,他一点都未提起将来——这很不正常,照理说,如果是故人之后,不是该至少有一句‘以后常来看看’么?
可昌裕王完全没有以后让徐知行多来王府走走的意思,这与他今日把金乌甲和虎齿刀拿出来一映照,让人感觉,他似乎是在主动了却一些前缘。
后半段,长公主一直在身旁少言寡语,徐知行大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她担心因为有了这层关系,自己反悔了。
徐知行给她递去一个坚定的眼神。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做到。
况且这一切都是昌裕王一家之言,而徐门已经没有人了,徐知行都不知道去哪里印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又有几分是真的?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他真与徐氏有旧,可这是私交。
与倒卖火丹,泄露龙血没有关系,即便父亲本人在此,想必也愿意配合长公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来来往往更换菜肴的侍女渐渐少了,这也代表着,这场晚宴即将结束。
但也代表着,最后的压轴节目,即将上场。
比武。
众宾客都看到了台上的那柄虎齿陌刀,事实上,在这个宴厅里,有两柄虎齿陌刀,另一柄,在徐知行身边。
徐知行那柄是家传的,而台上这柄,是昌裕王的私藏,是正式途径得来,可以奖与他人的。
骠骑军士在自己退役之后都不能保留兵甲武器,私留和持有倒不是什么罪,只是比较容易被骠骑军惦记上,因为这不是单纯的兵甲武器,这代表着的,是大明至高无上的武勋荣耀。
人人跃跃欲试。
晚宴结束,王府仆役们引着众人登上了后院的高台,台下有一巨大的练武场,大明以武立国,王宫内廷,总是有这样的练武场。
宾客们在台上坐下,武场两侧列出了各式刀枪剑戟,大管家走到武场中央,高声宣读规则。
其实大明的比武规则很简单,变来变去,大抵就那么三条。
第一是准入门槛,不同的比武有不同的门槛,今夜比武是为王爷祝寿,不宜大动干戈,因此只允许三十岁以下的青年上场,给年轻人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第二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与西洋人不同,西洋人总是愿意在各种各样的比试中列出三六九等,谁这个好,谁那个好,谁今天比较厉害,谁明天更有潜力,但大明不认这些,大明只认冠军,只要第一。
第三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有规则,没有限制,你可以使用王府准备的铠甲兵器,也可以用自己的,没有点到为止,你可以认输,但接不接受认输是对手的事情,大明相信真正的雄鹰一定会战胜风浪,无数的鲤鱼朔流而上,总是只有那么极少数可以越过龙门,大明不在乎水底的鱼尸,只在乎龙门后的真龙。
大管家宣讲完规则,大喊一声请武士入场,接着,徐知行便对身旁的长公主笑了笑,从台上跃下,站定在武场中央。
“龙城徐知行,请诸位指教。”
哦,对了,这场比武和当年景山书院的武科大校一样,没有什么两两捉对,你可以选择先下去,也可以选择后下去,打服所有人的,便是胜者。
徐知行扫视着台上的诸多游侠武士,良久,没有人愿意下场,他便又喊了一声:
“龙城徐知行,请诸位指教。”
还是没有人下场,即便,片刻之前他们都还跃跃欲试。
因为这个道理很简单。
如果以三十岁为一个分界线,小冠军侯徐知行,就是天下第一,他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武场上,既然他来了,何必下去接那虎啸一刀自讨苦吃呢?
那一刀,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