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剑雨-壹

十五年前云梦山那一夜，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冠军侯死后，朝廷发生了许多变化，右相自此如日中天，他把刁三派到兰登，做了皇商。

而柳恒新深感朝廷水深，神州已是是非之地，便辞了宫廷供奉，自此极少与皇家来往，这些年来笑傲海上，倒也快活。

所以此番昌裕王寿宴，他本是不会来的，以前也没来过，都是由门下弟子代礼。

但日前收到了刁三的信，说是徐知行到了兰登。

这两人一个兰登首富，一个海侠魁首，自然是认识的，但其实内地里他们还有一层关系。

当年他们都曾听命于右相。

不过当年他们之间的地位宛若云泥之别，也从未见过面，但他们都大概知道对方曾做过什么，他们之间最早的关联，是空饷案。

当然，他们谁都不会提起这一层。

刁三在信中重金请柳恒新来帮自己解决这个麻烦，柳恒新答应了，这是一种默契，钱财是请不动武道宗师的，刁三请柳恒新，柳恒新愿意来，全都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心结。

自五年前徐知行出皇觉寺起，许多人便关注着他，这些人表面上气定神闲，其实心里都有一份恐惧，恐惧有一天，徐知行找上门来。

原本，两人是打算就在兰登把徐知行做掉，再不成他总要回神州吧？回程的路上也行。

可方才宴上王爷的态度……

谁能知道，昌裕王和冠军侯有这么一层关系？

如果没有昌裕王，柳恒新来了，完全可以找个机会直接出手，但是现在，他必须掂量掂量。

“素闻白头仙翁一手不死神功妙不可言，徐知行想向前辈讨教一二。”

徐知行站在武场中，向柳恒新挑战。

柳恒新很头疼，只能姑且应下，他倒不怕徐知行想伺机在这寿宴上报仇，才入一品的雏儿，怎么跟我比？

他头疼的是徐知行多半不会留手，自己肯定不能输，王爷在此又不能下重手，不，输赢反倒在其次……关键是，这场武一比，在世人眼中我便是和他结下了梁子，如果他在兰登死于非命……

天下人不知道柳恒新和徐知行有什么故事，天下人只知道长春宗师以大欺小。

对于这些江湖武士来说，名声，很重要——柳恒新愿意答应刁三的邀约来兰登对付徐知行，其根源动力也是名声，徐知行一日活着，云梦山那夜发生的事便永远不是秘密。

“不必到府外！我也想向小侯爷讨教一二！”

……

柳恒新身边起身那青年武士……不，应该说是少年武士，面容白净，一身青袍，话音中带有几分稚嫩，听腔调不过十四五岁，早先柳恒新进门时，他便跟在柳恒新身后，徐知行已经观过他的气，战斗力大于100，一品。

徐知行不信这世间有不满二十岁的一品，心中大约明白，这应该是柳恒新的门人，白头仙翁的长春不老功，有驻颜神效。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坐下！”柳恒新喝道。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徒弟会在这个时候插嘴——这个蠢货哪里知道，这一场，徐知行定是要下死手的！

等等……柳恒新瞟了一眼看台上的南海群侠，那些人都面带怒色。

此处无人知道云梦山之事，所以在他们看来徐知行挑战我是心怀叵测，如此说来……

这倒是个机会。

昌裕王笑了笑，看着那武士道：“这位少侠是？”

“长春宗师门下大弟子，齐会元，见过王爷。”

齐会元朝着昌裕王一拱手，继续道：“在下下个月才满三十，也想向小侯爷讨教几招，还请王爷首肯。”

确如柳恒新所想，齐会元并不知道他师父和徐知行之间发生过什么，那些事情柳恒新一辈子都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在齐会元眼里，师父是行侠一方的豪杰，他见不得旁人对师父无礼。

方才晚宴时他就坐在隔壁桌，亲眼看到徐知行与师父有过一番辩论，言辞之间，多有不敬。

再加上先前王爷只谢徐知行而不谢南海群侠……所谓侠者，名胜过命。

此二事让他心中本就有几分不悦，这一刻，徐知行竟然想向师父请教两招——说得好听，请教，可这是什么场合？有这种请教的方式？

天下人都知你徐门虎啸功刚猛无双，出手既决高下，也分生死。

此乃王爷寿宴，师父作为前辈当然不可能对你下重手，你若侥幸胜了一招半式，这不是踩着师父的名头上位么！？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这才愤然起身。

“柳宗师，孩子们想比比，你看如何？”昌裕王道。

柳恒新原本是不愿齐会元下场的，因为刚才那番他已看出，自己这徒弟不是徐知行的对手，下去非死即伤。

但是……年轻人。

他看着场中的徐知行。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柳恒新听凭王爷吩咐。”

……

齐会元跃入场中，拔出腰间长剑，斜指向徐知行。

“长春门下齐会元，请小侯爷指教！”

长春门下驻颜有术，齐会元身材高大，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青袍长剑，衣袂飘飘，好不潇洒。

大明虽以武立国，但明人的传统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因此，若说明人心目中完美的侠士形象，便是长春一脉的这种文质武士了——游侠，怎么也得用剑才行。

这与徐氏那柄战阵陌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齐会元兀一入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好像他才是此间主角一样。

但是下一刻，虎啸声起。

凌厉的刀光裂过黑夜。

徐知行，甚至都没有搭理他，抬手便是一刀斩出！

这般的确是有些失礼了，齐会元脸色一变。

“你……”

那柄剑上似乎有青芒闪过，铛的一声，剑锋磕开长刀，齐会元只觉得持剑的手阵阵发麻，接着，脸上感觉到了刺痛。

冷兵器在高阶武士手中，其实是中程火器。

他虽‘接下’了冠军侯的一刀，可狂暴的刀罡却划破了他的脸庞。

丝丝鲜血渗出，接着，那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和徐知行不一样，齐会元运功时，没有炽热的内气自体表散开——武士的内气是一种自丹田萌生的热能，照理说，武士运功之时，其身体应该像个火炉一般。

但对高阶武士，也就是一二三品武士而言，他们已经可以通过特殊的经脉运气方式改变内气的性质，此即功法的意义，也被叫做「神通」。

长春不老功的神通，是内气绵长，生机勃勃，换句话说，修习长春不老功的人打起来会很好看。

一来他们长得都很年轻，看起来很帅。

二来他们的确可以打很久，打得眼花缭乱，极具观赏性。

但是，虎啸功不同。

徐知行一刀未果，抬手又是一刀，毫无花样的，几乎与先前一模一样的一记直劈。

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刀罡所激发的热流几乎掀起了一阵狂风，众人只觉得呼啸声震耳欲聋，接着，齐会元手中长剑寸寸断裂，他整个人被那股距离击飞而回，砸在墙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