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剑雨-拾柒

北洋水师银甲骑士的出现，敲下了定音的一锤。

没有人再敢对徐知行出手了。

这些游侠不怵兰登治安所的夷人甲士，也可以不把镇藩司放在眼里，但北洋水师，他们必须掂量掂量，在兰登这地界上，只要不在港口租界，的确不受大明律的辖制，这些游侠有胆子肆意妄为。

可要是面对北洋水师，那还是算了吧，是以即便恨怒，却也无可奈何。

陆沄民对徐知行道：“小侯爷，这便随我走一趟？那港口爆炸之事，我还得问问你。”

“恐怕现在不行，陆主事，”徐知行道，“徐某，还有几件事情要处理。”

“哦？何事这么急？”

“这第一件，”徐知行看了眼身边的茜茜，“我得把这姑娘送回租界。”

确切说，是送到伍行手里。

现在整个兰登，徐知行只信他一个人。

“这便是小侯爷翻山越海要找的那姑娘？”

“对，这姑娘是王府的婢女，今夜我从王府一路追到港口，便是因为有人掳走了她。”

这话是当着所有人说的，这等于变相给出了一个解释：我突然离开王府，不是怕你们因那齐会元的事情找我麻烦，而是我要去追人。

这时，人群中有人议论。

“我听说过，这两年徐知行踏遍神州，似乎，是在找一个什么人。”

“确有此事，我在兖州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是在找人。”

“可他来兰登，不是来找刁三爷的吗？——当年刁三爷指证冠军侯，证据确凿，他这明明就是来寻仇的。”

“刁三爷可待我们不薄，冠军侯贪墨军饷那是罪有应得，若不是为了给刁三爷助阵，这一趟我也不会来。”

……

十五年后，刁三已是兰登首富，他和这些南海游侠关系不错，这些人中，本来就有一些人是跟着柳恒新一起来的，嘴上说祝寿，但内里就是来给刁三帮忙。

“徐知行！你此番来兰登，果真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小姑娘？”人群中，徐老供奉问道。

他这是在给徐知行解围，因为这个时候，理由很重要。

“是啊！小侯爷，你这两年来把大明翻了个遍，还追到万里之外的兰登，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西洋小杂种，到底所谓何事？”

人群中有人大喊，这声小侯爷，说明喊话之人对徐知行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徐知行看着众人，心中明白，也是时候该说了。

来到兰登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所有关于他的事，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症结——没有人相信，他不是来找刁三寻仇的。

即便他说不是，也没有人会相信。

不管他如何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

所以根本无需解释，爱信不信。

但是这一刻，他终于决定说了。

因为他改主意了。

他要寻仇。

说出来，会让他念头通达一些。

“大约五年前……”

他扫视过众人，朗声道：“在云梦山脚下，一个叫做小西村的地方，山匪袭扰，要求村里人交钱交粮交女人。”

“钱粮，村人交了，但是这个女人……村人一时想不出来该交谁。”

“这个时候，有人想起村外住了一户猎户，娶了个西洋女人，村人一合计，就交这个下贱的西洋白夷了，猎户抵抗不过，被活活打死，这女人和她尚不满两岁的女儿，就落到了山匪手里，女人不堪受辱自尽，至于她的女儿么……被山匪卖给人牙子，换酒喝。”

他握着茜茜的小手，道：“那个昔年被卖的混血小姑娘，便是她。”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有人问。

“果真路见不平，便追凶三万里！？”

“若我真是路见不平呢！”徐知行大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说不出话来，对，如果这位楚地第一侠，真是路见不平呢？

徐知行继续道：“也是十五年前，也是这个叫做小西村的地方，还是山匪，杀了我徐氏一门三十三口人，我一人侥幸逃脱，在雪夜里挨家挨户敲门求救，但无一人肯开门，他们，都怕山匪……我又冻又饿，伤痕累累，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晕倒在一户樵夫门前。”

“那樵夫救了你？”

“没有，他开门看了我一眼，求我去别家躲，然后就把门关上了，我正要走……门又开了。”

徐知行淡淡道：“那是个梳着发髻的西洋女人，她给了我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原来，是一饭之恩。

她说的轻飘飘的，可众人却又能仿佛看到那个雪夜，挨家挨户敲门的少年……

“是，是我的妈妈救了你的命？”

茜茜看着徐知行，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那个时候她才两岁，早已不太记得母亲的模样，但是这些年的颠沛，让她对家人有一种莫名的憧憬。

“不对！徐知行！”这时有人大喊道，“你一开始不是说猎户吗！？怎么又变成了樵夫！”

徐知行没有理会那人，只是低头对茜茜轻声道：

“救我的人，不是你的妈妈。”

然后，他转头向众人，大声道：“当日我获救之后，曾向那户樵家发下重誓，我保它小西村再无匪患！徐知行没有食言，三年之后，我便诛尽云梦山匪！”

“后来，徐知行艺成出山，回了楚地故园，便与当年那户樵家断了联系，也再未回过云梦山小西村。”

“数年之后，冀州先是大旱，接着大涝，我恐救命恩人有饥荒之危，便赶回小西村。”

这时，他停顿片刻，接着，继续道：

“但为时已晚，我的恩人与邻居易子相食，然后，上山做了匪。”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脑子里突然间有什么东西转不过来，但是略一思索，等等，当年救下徐知行那家人上山做了匪，那这个姑娘……她……

！？

徐知行继续道：“小西村买妻成风，村中女眷，半数都是自西洋买来的白夷，但是……娶了夷人女子者，总是要低人一等，饥荒之时，明人便抢了夷人的粮食——我那恩人，便是因此被逼到易子相食，落草为寇。”

“村中，只有一户夷人，即便受尽饥迫，也不愿上山。”

徐知行看向茜茜，缓缓道：“那，才是的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