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24章 画中鬼蜮(2合1大章)(1 / 1)白衣学士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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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在地上徐徐转动画轴,将泛黄的画卷一点点卷出。

随着画卷铺开,变幻的白云、峭立的孤峰、山涧瀑布、嶙峋的枯松,三两笔墨,勾勒出一副青山白云古松图。

山水图?

郑修看得仔细,猛地一愣。

好像,没什么特别啊。

老和尚的动作加快。

郑修瞳孔一缩,发现亮点。

这山水图,整个画面用的都是浓淡墨色粗犷勾勒的手法,用极简的画风描绘出一种大气磅礴的景色。大气当中,却又给人一种仿佛凌驾于天地间、居高临下俯瞰世间的孤傲。郑修一眼便看见了在孤峰之顶,立了一座孤坟,小小的孤坟在孤峰之巅上宛若一个小小的包子般不起眼。

既不起眼,为何郑修会一眼就注意到那座孤坟呢?

因为,郑修隐约看见了,孤坟上用血的颜色写着字。

正所谓万绿丛中一点红,这如此强烈的对比色却是让那座孤坟上的血字成了点睛之笔,令人一眼难忘。

上面写着什么字?

郑修不知不觉站起了身,那孤坟上的血字忽然间扭曲起来,越来越大。郑修瞪大的眼睛里开始泛起血丝,他感觉那副画卷上仿佛出现了一個深邃的漩涡,吸引他靠近,吸引他向前,吸引他看清晰一些。

郑修感觉自己就快要看清孤坟上那一行血字是什么了。

“等一等!”

老和尚双手一合,将画卷卷起,同时轻喝一声,等等禅的奇术随声而出。

“等一等”三字就像是一面无形的大鼓,在三人脑中咣地一声,郑修只觉那副看似平平无奇的山水画卷上,扭动的血字不扭了,漩涡也消失了,那副画正在快速远离自己的视野。

眨眨眼,郑修惊讶地发现,那副画仍在那里,只是被和尚重新卷起,并未远离。

刚才发生了什么?

郑修如大梦方醒,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身,朝老和尚的蒲团走了两步。

旁边正是凤北。

凤北仿佛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吸引,站起身走向老和尚。

二人并未重新坐下,一副简单的画让二人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素素!”

一旁传来和尚惊呼,回头一看却见本该捂着眼睛的楚素素却朝后倒下,两眼无神。

和尚呼唤了几声后,楚素素无神的两眼重新焕发光彩,睁眼后茫然道:“我在哪里?”

如尘怒道:“你又偷了?”

楚素素弱弱道:“我没有!”

“你偷看了!”

“我、我、我,那是无心之失!”

如尘摇头:“要不是师傅出言救你一命,你早丢了性命!”

楚素素顿时语塞,口唇发白,不知如何辩驳。

“心病难医!”

如尘又叹息着指责楚素素的行为是一种心病。

什么都想偷一偷。

他却不知这就是门径奇术的怪异之处。越是执着于某一个规矩,近乎病态时,便能窥入门径。

楚素素正是因为“偷”出了心病,才入了【盗门】,碰见什么都想着偷一偷。

见楚素素并无大碍,郑修移开目光。

沉默片许,郑修小声道:“我看见了一座山,一条瀑布,几棵枯松,还有,一座坟。”

凤北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讶异,不答反问:“你确定?”

郑修皱眉:“怎了?”

凤北低头,手指勾起轻托下颌,作出沉思状,片刻后道:“我看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林子间有打斗痕迹,有血淋淋的尸骸。最重要的是……”凤北抬头,以平静的口吻说出了一件令郑修震惊不已的事:“我看见树上,挂了一面腰牌。若我没有看错,应该是二十八星宿,东七星,心狐的腰牌。”

如此古怪?

郑修与凤北二人在同一幅画上,看见了截然不同的画面。

画由心生?

郑修猛然回头,问楚素素:“你看见了什么?”

“我……”楚素素正想狡辩说我没看,可看见郑修那凌厉的目光,只能老老实实道:“我看见了黄沙烈日,荒漠上有一匹马。马上好像坐着人,我刚想看清马上坐着的是谁,就被、被大师叫醒了。”

三个人,在同一副画上,看见了不同的画面。

这时郑修又看向如尘。

如尘知道郑修想问什么,便摇摇头:“小僧并未偷看。”

老和尚将画重新收起,用油布包好,捆结实了。

动作很慢。

直到将那副公孙陌的画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慎重地收好后,老和尚才道:“如尘,送客。”

如尘点头,朝正殿大门伸手行礼:“答应二位的事,小僧已办妥,相信二位也了了一桩心愿,请回吧。”

凤北看向郑修。

郑修缓缓摇头。

在二人即将踏出大门时。

“等一等。”

郑修与凤北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时郑修都分不清,到底是受了奇术的影响停的脚步,或者是听了那句话才停下的脚步。

但事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正殿中烛火忽明忽暗,老和尚的身影隐没在黑暗殿堂中。

“老僧有一句话……赠予郑善施主。”

“请说。”

“虚实难辨,黑白难分,对错难明。”

郑修一愣:“大师这话何意?”

“你…好自为之。”

老和尚说完,不再回复。

郑修顿时无语。

老和尚的“等等禅”让郑修没了任何脾气。

走出正殿,如尘朝内行礼,然后恭敬地关闭了正殿的门扇。

这时如尘长舒一口气:“师傅这些年几乎不接见外来人,万万没想到师傅今日竟破例见你们一面。”

“多谢花花大师。”

郑修朝凤北努努嘴,朝云流寺外走去。

如尘遵从老和尚吩咐,一路恭送,送到门口。

其余的和尚仍在火势的余波中清点物资,并四处查看到底是谁放的火。

路上郑修说起自己在树林中看见有人影藏着一事。

如尘闻言笑了笑,说云流寺有等等大师坐镇,云流寺可安然无恙。

“承蒙二位忧心,但二位大可放心。”

如尘笑道。

“冒昧问一句,等等大师的‘等等禅’,究竟如何练成的?”

郑修实在很好奇。

如尘忽然嘿笑一声,脸上多了几分古怪的猥琐,但这奇怪的表情一闪而逝,如尘轻咳两声,答道:“小僧曾听说,年轻时等等大师只是守门僧人,逢见人来访,便会主动上前说一句‘等一等’,来访者见师傅面善,皆不由停下脚步。一等,一停,一说,数十年光阴荏苒,突然有一天,师傅便成了。”

郑修与凤北面面相觑。

这他妈也能练成?

郑修很肯定等等大师的奇术与他无关。

等等大师的年龄都是多少年前的人了。

换言之,在白鲤村之前,世间早存在有奇术,只不过藏得太深,无人问津罢了。

郑修释然,别过如尘,走出云流寺外。

在山林中,凤北与郑修并肩而行,凤北平静道:“画中自成世界,极有可能是成了特殊的鬼蜮。”

“你也是这么想的?”

郑修笑了笑:“你猜那副画是否是一件诡物?”

凤北思索片刻,然后摇头:“依我看,不像。若活在两百年前的公孙陌真是一位天生异人,他一旦死了,附在他身的诡物也会随之消失在天地间。有朝一日诡物会自行出现,另择主人伴随降生。除非……”

“除非什么。”

凤北:“除非,公孙陌仍活着。”

郑修不置可否。

他觉得不可能。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凤北这才道:“他们定在画中。食人画食人画,若那副画内藏鬼蜮,一切都能说通。他们都被拉进了画中。”

郑修皱眉:“可有一点说不通。鬼蜮的生成条件极其苛刻,需在常闇与常世的交界方可形成,要接近常闇,需要以大量的人魂‘向’冲击常闇常世的壁障。区区一副画……不,或许只要公孙陌是真正的天生异人,才能说得通。”

郑修原本是想按照常规的理论说不太可能。但一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郑修觉得只要和异人沾点边的,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异人天生就站在了门径中,无法以常理推断。

无论是郑修的【囚者】,凤北的【刽子手】,皆是如此。

“可画既然在等等大师手中,以我们夜未央的作风,也不便硬抢。”

凤北道。

郑修面露无奈:“确实,我们与他无冤无仇,我们甚至提出看那副画一眼的要求,等等大师都满足了我们。若是硬抢,郑某也有几分不愿。但那副画的诡异之处,的确是引起了郑某的兴趣。”

凤北点头:“若那副画真的藏了鬼蜮在其中,失踪的几位星宿、下弦肆,定受困于画卷中。我匆匆一瞥间看见的夜未央腰牌,不似有假。”

郑修笑问:“你怎么想?要履行夜未央职责去救人?”

凤北脸上露出浅笑:“郑大哥如何想,凤北便如何做。”

言下之意是一切由郑善做主。

“二位姐姐和叔叔……”

楚素素如做错事的小孩般,眼神闪烁,弱弱地举起手:“有一件事……我……我……”

“我临走前忍不住试了试。”

“想说那位老大师慈眉善目,不会骂人。”

“没想到,”

她将藏在衣襟中的手取出,仿佛变魔术似地,从那瘦弱的胸襟中拔出一根油包长物。

楚素素低着头,将食人画交出:“我这不经意一偷,就偷成了。”

郑修与凤北面露惊愕,一时无言。

楚素素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一时没忍住,将画偷到手了。

他此刻看着叔叔姐姐的表情,以为他们生气了。

毕竟叔叔不久前还说没他吩咐别乱出手。

“莪就是没忍住。”楚素素见二人沉默,以为凤北与郑修生气了,便怯生生地问道:“那,这画,要还回去么?”

……

在郑修、凤北、楚素素走后不久。

云流寺中。

门扇紧闭的正殿中,老和尚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敲打着木鱼。

空洞沉闷的木鱼敲击声在空旷的正殿中回荡,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老和尚敲木鱼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缓。

忽然。

老和尚敲击木鱼声停下,长叹一声。

咻。

正殿中长燃的烛火猛地摇曳,转眼,逐一熄灭。

顷刻间,正殿中乌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呀——”

不知何时,正殿房梁上,一只浑身漆黑的渡鸦立在上头,直到屋内烛光彻底熄去,乌鸦啼鸣,凄厉诡异。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老和尚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道。

梁上渡鸦仿佛听懂了人言,俯冲而下,在门旁低速盘旋飞翔。

随着渡鸦的飞舞,渡鸦身上开始掉落黑色的鸦羽。

先是其中一根鸦羽在黑暗中一阵扭曲蠕动,如血肉般化作第二只渡鸦。

第二只渡鸦继续飞舞,飘出鸦羽。

在正殿中飞舞的渡鸦越来越多,一根根鸦羽仿佛成了鲜活的血肉,凭空变成一只只灵动的黑色渡鸦。

旋转的渡鸦群宛如风暴般,飞舞鸦群互相冲击,拧成一片。渡鸦发出惨叫,一只只渡鸦在碰撞中化作血水与碎肉。

强行糅合的血水与碎肉在那角落中如同一个深邃的黑洞,又似深渊。这时,一位手足异样颀长的身影,缓缓走出。

黑色的人影身上赫然裹着破烂的黑布,最令人瞩目的是一头雪白干枯的凌乱头发,干瘦的脸上,眼睛部位蒙着几层厚厚的红色布料。在红色的布料中,隐约闪动着六点血色微光,就像是六颗藏在了红色蒙眼布后的眼珠子,令人心寒。

若此刻郑修在此,定会惊讶地发现,渡鸦血肉构筑而成的那片宛若深渊的阴霾,在形状上与郑修在心牢中、开启【驿站】时的传送通道有几分类似。

手脚颀长、一头白发、似人非人的怪人走出通道后,安静站在一旁。

“呼——”

“呼——”

“他”胸膛起伏时,正殿中回荡着“他”那悠长的呼吸声。

“夜未央,养鸦人。”

老和尚一言道出怪人身份,可他那浑浊的双眼并未在“养鸦人”身上停留,而是死死盯着那鸦群通道。

“国师啊国师,”老和尚长叹:“别来无恙?”

“国师已死,我为夜主。”通道中传出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他并未露面。

老和尚默然。

夜主笑道:“多谢你将画,亲手送到‘人柱’手中。”

老和尚闭上眼睛,眉头拧起:“这是他们的选择,与老僧无关。”

夜主沉默片刻,道:“故友啊,你无需内疚。此间不过是一场虚空大梦,你早知此事,何必执着。”

老和尚道:“梦若不醒,那便是真。”

“梦还是梦,假难成真。我所做的,不过是拨乱反正,让一切重返正轨。”

老和尚:“罪过。”

夜主:“非罪。”

老和尚面露痛苦:“请回。”

由始至终神秘的夜主都不曾露面。

笃笃笃。

老和尚重新敲击木鱼,心沉似水。

养鸦人沉默着转身走回通道。

漆黑深邃的通道逐渐缩小,在通道彻底消失前,夜主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悠久扬长。

“一念生,一念灭,你我皆生于幻梦,死于泡影。”

“祂……绝不能醒。”

留下一句奇怪的话,养鸦人、通道、夜主彻底消失在老和尚眼前。

蓬,蓬,蓬,蓬。

通道消失后,熄灭的烛火重新燃起,正殿内恢复光明。

渡鸦通道消失处,留下了一片如同沥青般漆黑粘稠的液体。

砰!

忽然。

一道身影撞碎殿门,如野兽般四肢着地,鼻子翕动,仿佛闻见了什么味道。

此人面目狰狞,瞳仁倒竖,竟是送客的如尘归来。

“咳!老秃驴,你竟要害老子!”

如尘面色疯狂,喉间颤动,发出嘶哑的咆哮。

他挥动双臂向老和尚冲来,脚下却踩在了漆黑粘稠的液体上,一滑,骨碌碌滚向老和尚。

“等一等。”

“等一等。”

老和尚施出等等禅,如尘滚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到了老和尚面前时,竟一点点地在半空落地,恰好跪在了蒲团上,双眸紧闭。

“等一等,莫着急。”

老和尚凝重的眉目逐渐柔和,摸着如尘那光秃秃的脑壳。

“莫着急呀。”

老和尚的手在光秃秃的脑壳上左盘右盘,越盘如尘的神情越平静。

“等一等”三字有如入耳魔音,如尘那扭曲的表情转眼变成了天真无暇的孩童,又似淤泥中生长的白莲,一尘不染,照见本心。

如尘睁开眼睛,俏皮眨眨眼,吐出舌头笑道:“嘻嘻嘻……多谢师傅~”

烛光明亮,照着如尘的舌头,舌上留有奇异刺青。

刺青字迹清晰,分明是“壬辰”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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