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棠算是讲理之人。
说服顾秋棠所用的时间比最初郑修所预计的少了一丢丢。
用提前准备于马车车座下的绳子,将血淋淋的顾秋棠捆在车厢顶上,殷青青默默地驭车返程。
到了半夜回到皇城,出示赤王玉佩后,郑修大摇大摆地在宵禁时间内入城。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王爷做派是这样子的。
拍开活死人司徒庸的院门,郑修丢下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与奄奄一息的顾秋棠,在司徒庸骂骂咧咧中,郑修平静笑道:“先付一半定金,救活后付另一半。”
司徒庸顿时没了意见,滴滴咕咕地让几位药童小心翼翼地将顾秋棠搬入内室。
“下不为例,”司徒庸很清楚站在面前的是谁,将钱袋子收好后,司徒庸长叹一声:“医者仁心。”
赤王给的钱足够他再盘下一间位于闹市中央的小医馆。
郑修正想装作不小心跟着司徒庸偷看时。
司徒庸在垂下的布帘前停下脚步。
“郑王爷,请回吧。”
“好,懂了。”
郑修吃瘪,虽然心中好奇司徒庸走医者】门径的奇术是什么,但既然司徒庸都说得这般明白了,郑修也没强行用王爷的身份去破了司徒庸的规矩,悻悻而归。
回到家中,殷青青对白天发生的事仍震惊未消。
她心中无比好奇究竟是凤北出手或是赤王出手,在短短几息间就将昔日的“下弦肆”顾秋棠打成那般一动不动的样子。
若是凤北,这自然是无可厚非。只是凤北手下罕有活口。
若是赤王……
殷青青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从前密部中的密录,曾有许多人推测世上存在着“商人”门径,或许是郑修走的那道。只是商人门径能活活将顾秋棠打成那般?
殷青青不信。
“或许真的是赤王亲自动手立威。”
赤王的神秘让殷青青隐约明白了大帝将她送给赤王的理由。
在房中,殷青青脱下肚兜,铜镜中映出她那光洁的背影,背后那如刺青般丑陋的“己酉”二字令殷青青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宽衣上榻,殷青青先是取出两团棉花,堵住双耳,蜷缩在被窝里。
她的房内点着许多盏油灯,让屋内灯火通明。到了半夜,殷青青惊恐地瞪大眼睛,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一团团肉眼可见的“黑暗”从角落向她所睡的床上挤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殷青青痛苦地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如尖锐的指甲刮在门窗上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盘踞在黑暗中,尖锐的指甲匍匐在地,一点点地朝她靠近。
但殷青青很清楚,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没有任何生物。
这是来自常闇的“耳语”。
……
送凤北回房后,郑修兴冲冲地钻进小地牢。
今夜地牢中吱吱与荆雪梅双修,二人穿着清凉,浑身红扑扑白花花的,手足相缠,摆成了奇怪的姿势。
她们在练门径“兰花”。
看了一眼,好怪,郑修直奔深处。
按照他出门前的吩咐,这里已经摆了一个大木桶,在昏暗的灯光下,木桶中翻涌着如沥青般浓稠的毒液,时不时有一个泡泡涌出。
郑修吸了一口,味道却比他想象中好闻,甚至隐隐有股奇异的花香味。
千手毒娘纪红藕特调配方。
闻着闻着,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竟浮现出迷离的七色光彩。郑修连忙捂住口鼻,退后几步,不敢乱试。
不愧是千手毒娘子,这泡澡水中似乎加了不少迷药。
“这味闻着不错。”
郑修一边感慨着郑氏工人高效的办事效率,与盛满了毒液的木桶相隔十步,原地坐下,意识下沉,坐在心牢中白骨椅上。
郑修查看着几个驿站的位置,“花花驿站”已经即将抵达蜀州,目前一路平安。
和尚在“驿站”中显示的气运是“福星高照”,虽说气运这玩意虚无缥缈,捉摸不透,但与和尚相处的这些日子,和尚的运气确实莫名其妙地好,这让郑修不得不信冥冥中确实有气运之说。所以对于和尚外出,郑修并不担忧,意思意思瞄了一眼完事了。
“等和尚大约到了将军镇上时,我也跟过去看看。”
郑修知道和尚想找等等大师问个明白,他又何尝不是。
囚者】门径推开第七扇门扉后,郑修的身体素质突飞勐进,五感敏锐,即便不投影任何化身,寻常三五勐汉近身也奈何不了他。
在捕获顾秋棠时郑修趁机化作“诞魔”姿态,体验了一把暴虐怪兽的爽快。
“牢中雀”与“诞魔”两种姿态有着截然不同的特性。牢中雀能飞,拥有空战能力,大幅提升了速度,适合大多数场合。而诞魔则不同,诞魔姿态扭曲,行动迟缓,体型笨重,几乎无法快速移动,当时郑修刚化身诞魔时,脚下的泥土塌陷下去,显然“诞魔”的体重绝对是以吨级去论的。
“诞魔更像是……炮台。”
在化身诞魔姿态时,郑修小心翼翼地,总感觉一张嘴就有东西要喷出来,当时若不是怕不小心一口喷死了顾秋棠,他非得试一试“吐息”的威力不可。
“只是,为何都只有半边呢?”
郑修如今回头一想,对此仍是想不通。牢中雀的姿态是“片翼”,而本该拥有六条手臂的诞魔也只剩下三条手臂,全是“一半”。
古怪。
只是如今无论如何琢磨都无法得出答桉,稍稍纠结一会,郑修重回正题,在心牢中看着那三具化身,瞅着那眉心生莲的俊俏少年,准备戳进去。
即将久违地化身“恶童”出击前,郑修目光无意中落到迷你可爱的“凤北驿站”身上,玩心忽起,戳着凤北那软绵绵的脸蛋果断戳了进去。
漆黑的雾团化作漩涡,一扇小巧的黑色门扉在漩涡中打开,将郑修的意识吸了进去。
与此同时。
凤北房中。
一扇扇百鸟争鸣,群花争艳的屏风立于四周,热气缭绕,蒸腾而起,幻化成种种似假换真的形状。
宽敞的木桶中洒着新鲜的花瓣,凤北试了水温,满意地点点头,脱去鞋袜,站在铜镜前。
铜镜中映出她那张冷漠精致的面容,她怔怔地看着镜中自己,忽然,倒影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朦胧的气雾让铜镜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让倒影变得模湖起来。
凤北无法看得真切,垫着白皙的足尖走到镜前,她犹豫地伸出手掌,在镜前停留片刻,终是拭去镜上的水雾。
拭去水雾后镜子里倒影出一张流泪的面容,镜中的她身着大红婚袍,凤冠霞帔,略施粉黛,眉如翠羽,肌似羊脂,唇红如血。
镜中的她吃吃地笑,边笑边哭:“我成了你们心中永远的谜。你们永远猜不透,想不通,解不开,这是你们永世难解的谜!嘻嘻嘻!”
冬!
凤北面无表情,一拳轰出,铜镜中央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拳印,镜中倒影扭曲,她又重新看见了自己。
簌簌簌簌……
黑色劲装细声滑落,凤北轻叹一声,重新摆正铜镜,她犹豫几许,面带笑意,久违地盘起头发,如新婚少妇,浸入木桶中,拨水弄花,洗桃抚瓣,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畅快。
洗着洗着,凤北眉头一皱。
仅能容纳一人洗刷刷的大木桶里似乎多了点……别的。
哗啦!
一脸懵逼的少年冲出水面,浑身湿透。一睁眼他便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凤北。
再往下看。
往上看。
郑修大大方方地,眼睛不眨。毕竟,来都来了。
少年用手将湿漉漉的长发梳到脑后,指了指凤北的头发,不吝赞叹:“头发盘起来,好看。”
凤北木然点点头。
少年接着又面露羞涩:“我在画里时早就想试试鸳鸯戏水了,万万没想到今日不小心成了。”
凤北拳头一硬。
郑修眼睁睁地看着凤北的脸色越来越黑,认真问:“如果我说我真的是不小心的,你信么?”
“不信。”
凤北微微一笑,给少年一掌。
轰!
木桶瞬间碎成飞灰,少年惨叫一声,旋转翻滚跳跃着撞破墙壁,飞了出去。
翌日。
郑修昨晚的“毒澡”仍是泡成了,临天亮前,他用恶童化身浸入毒药中,起初没有反应,但后来时不时眼前冒出了蚊蚋小字:
你不顾生命危险以身试毒,你的体质得到极其微薄的历练。】
你不顾生命危险喝了一口剧毒,你的体质得到了极其微薄的历练。】
你于剧毒中沐浴,谈笑风生,你的意志得到了极其极其微薄的历练。】
的确能刷经验。
这的确是一条康庄大道。
就是慢了点。
郑修用化身泡了大约半个时辰,平均数分钟跳一次,总共跳出了十八条经验值提示。
将化身收回,郑修睁开眼睛,回房中穿戴整齐,愁眉苦脸地揉着脸蛋走出房门。凤北那一掌虽说是拍在“恶童”身上,但他与化身的感官是共享的,至今郑修仍觉得脸哧哧地疼,凤北那一掌要不是手下留情了,估计能直接将恶童拍回复活点。
“明明在梦里当了十年老夫老妻,怎么如此放不开呢?”
郑修郁闷地走向饭厅,赤王府中气氛剑拔弩张,四处都有兄弟会的刺客在屋顶上值守。
兄弟会刺客们以哨声传信:
“刺客找到了么?”
“没呢!”
“妈了个巴子,竟敢在深夜闯入赤王府,还闯到夫人府上,真不知死字怎写。”
“可夫人后来不是说算了么。”
“算?怎能算?赤王府是什么地方?深夜闯入赤王府,就相当于打了咱们王爷的脸,咣咣抽!你们能忍么,咱不能忍!”
兄弟们议论纷纷。
从高处看,凤北居住的东厢庭院,屋子破了一个人形的大洞,院子墙壁也破了一个大口,再往远些,地面的花丛被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可以想想,疑似“刺客”的东西被夫人一巴掌拍飞后,撞破了几道墙,然后落在地上,拖行了很长的距离。
“夫人这一掌,恐怖如斯。”
“刺客定是被拍成飞灰了罢!”
“要知道,夫人的手,可是住着不详……”
“嘘!王爷来了!”
郑修昂首阔步走在长廊时,兄弟会刺客们纷纷以哨声向王爷请安。
昨夜“刺客”一事在赤王府上闹得沸沸扬扬,本来很小的一件事,但郑修确实无法将事情真相说出口,只能任由兄弟们白紧张一会了,就当久违的练兵吧。
早膳时,郑二娘面带忧色地提起昨夜有刺客潜入赤王府一事,正在喝茶的凤北唇角勾起,低头默不作声。郑修大手一挥,安抚家卷,说凤北一巴掌将刺客拍成灰了,不必担忧。
“喵!”
神出鬼没的小凤喵从梁上一跃而下,捧着猫腹用猫爪指着郑修喵喵喵地在桌上打滚儿。
见状,几女若有所思。吱吱心直口快,愣愣地看着那只奇怪的橘猫,忍不住对赤王道:“老爷,它好像是在……笑你。”
“嘿!它……”郑修正想说“它敢?”,可一想到这头来历奇特的橘猫似乎真的敢,顿时语塞。郑修可不会蠢到众目睽睽之下对橘猫骑脸输出,便道:“它喜欢我。”
“喵喵?”
你在做梦?】
橘猫翻了一个白眼。
“别闹了,小凤。”凤北红着脸朝橘猫招招手,橘猫在桌上迈着优雅的步子,张口叼走一个叉烧包,安静地窝在凤北怀中享用美食。
对于橘猫的举动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如此通人性的橘猫只能说不愧是王爷养的,灵性。
郑修见状,好奇问:“你何时与它这般熟络了?”
“你猜?”凤北没好气地白了郑修一眼,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更多地带着撒娇的味道。
一顿早膳在奇怪的氛围下结束,郑修让人通知纪红藕今晚继续准备一桶毒水后,便坐车出门。
成了赤王之后,郑修出行不得再像从前那般随意。郑修更多将家业交给郑二娘去打理,他近期专心忙着收拾夜未央的残局。先是坐车到神医处,简单咨询顾秋棠的伤势。
“并无大碍。”
简单的礼仪后,神医司徒庸告诉郑修:“他这伤势放到从前,不死也残。如今奇术横行,躺几天又能生龙活虎咯。”
郑修想起自己的医理】在惊喜囚笼】增幅下,几乎也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天阴山大白蛇腹部那么大的一个口子,在“悲天慈雨”的滋润下眨眨眼就长好了,还不带疤的,对于司徒庸所言,郑修没有怀疑,又丢下一袋银子美名曰“慰劳金”,走出医馆。
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大街上,新晋赤王在百姓中颇有人缘,见了赤王出巡,纷纷在外头热热闹闹地嚷着“赤王露一个赤王来一个”。盛情难却,郑修只能掀开帘子,向百姓招手示意,到后来一时兴起往街上丢了百八十两零钱,图个乐呵。
唉,富王爷的快乐。
巡着巡着,郑修准备打道回府时,马车一颠,停了下来。
“王爷,有人拦车。”
车夫戴上兜帽,将脸藏于兜帽阴影中,混身气质一变,多了几分飘渺不定。
“谁?”赤王神情平静,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
“一个瞎子。”车夫笑嘻嘻地摸了摸袖中暗藏的袖剑:“送暖床丫鬟一双的那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