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三日后六人行至贵溪县境内却仍是一无所获,归友丘垂头丧气,独自一人坐在船头望着江水发怔。
鲁雨田坐过一回船,这次不再感到眩晕,见归友丘无精打采便从船篷里出来坐在他的身旁,归友丘见她来陪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
此时船行缓慢,鲁雨田探手在河中捞了些水草,里面有几颗菱角,早熟透了,鲁雨田把菱角摘下整整齐齐摆在船沿,将一颗剥了皮,把白白的果肉送入口中咀嚼,菱角果肉在鲁雨田口中生甘回涩,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滋味。
鲁雨田将剩余的水草扔回江中,几圈涟漪随之荡漾开去,看了一时,又取了一颗菱角剥好递给归友丘道:“很好吃呢!你尝尝吧。”
归友丘接过来也放在口中吃了,吃完说道:“这里盛产菱角,但是我从前还真的不曾吃过。”
鲁雨田笑笑道:“你知道菱角有几种么?”
归友丘道:“不知道。”
鲁雨田道:“许多人总是念念不忘很久以前的事情,还有许多人耿耿于怀很久以后的事情,唯独对眼前的良辰美景视而不见。你在这附近住了这么多年,却不知道菱角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菱角又几种,你说可惜不可惜?”鲁雨田玉腕托腮,语带揶揄。
归友丘笑道:“我便是那许多人中的一个。你说说菱角有几种?”
鲁雨田挑拣了一颗状如牛角的道:“这种只有两只角的叫做菱。”又选了一颗长着三只角的道:“这种有三只角,还有四只角的,都叫做芰。”
归友丘道:“这回受教,以后不会忘记了。”
鲁雨田咯咯发笑,两人又剥了几颗吃了,将壳抛洒到水里,引得一些小鱼儿争相吞食。
鲁雨田又道:“这几天闲暇的时候我把《伏火武经》熟读了十几遍了,差不多能背了,我背给你听,你检查看看有没有错漏的地方。”说罢从身上掏出《伏火武经》递在归友丘手中。
归友丘将书拿在手上,似乎还能感受到这本书被捂热的体温,一丝淡淡的香味飘到鼻腔中,说不出地沁人心脾。
鲁雨田将眼睛轻轻闭上,口中缓缓念道:“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用八气、二十四候、一百二十日周而砂伏火毕。每一候飞伏法,五日内,四日用坎卦,一日用离卦……伏火有北亭之法、硫黄之法、通灵玉粉方等诸法,凡所为者,盖亦多矣。若非物制伏,不可为之。今以药伏之,万不失一。”
归友丘不经意瞥了一眼鲁雨田,只见她长长的睫毛轻轻跳动,《伏火武经》佶屈聱牙的词句吟哦于贝齿朱唇,听来却让人心境开阔平顺,心旗摇动在九霄云外。
归友丘稍一失神便即醒转过来,心中慨叹了一阵才专心听鲁雨田背诵,又看着《伏火武经》文本逐字逐句对照。
鲁雨田并未觉察归友丘丝毫异样,仍是不紧不慢地背诵道:“火药法:晋州硫磺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竹茹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清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十四两、浓油一分。蒺藜火球法:硫磺一斤四两、粗炭末五两……”
等鲁雨田足足用去一个多时辰背完了,果然没有一处错漏。归友丘将书合上笑道:“这样枯燥无聊的书你两三天就能背得这么熟习,不去做个女秀才可惜了。”
鲁雨田抬着下巴道:“这就叫做暴殄天物。不过做秀才很有趣么?”鲁雨田素来娴静有余活泼不足,这句话却说得十分俏皮。
归友丘笑了笑,将书交还给鲁雨田道:“你把这本书再背上几遍,能倒背如流了就把它销毁了,免得落到坏人手中。”
鲁雨田点点头,将书接来放在船边。归友丘道:“你看着河水多么清澈,咱们几日里不停地奔波,将脚在水中泡一泡消除疲乏。”
鲁雨田心道:“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在男子面前光着脚?大大不合适。”这样想着,摇摇头道:“我嫌这水太凉了,你去洗洗吧。”
归友丘也不坚持,自己将鞋子除下,双足探入水中。此时秋水澹澹,冷冽清爽,归友丘情致高涨,忍不住引声高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鲁雨田听归友丘唱得好听,也不自觉用手指轻轻敲着船沿打拍应和。
归友丘与鲁雨田二人正在心意相通之时,小船左侧几十丈外突然水波翻涌,哗哗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水下有一条巨大无比的乌鱼朝着归友丘等人乘坐的小船冲来。
归友丘急忙草草穿上鞋子,一伸手将鲁雨田拽到船中央并朝着船尾大声呼叫道:“快快转向!”
船尾王家竹等四人也早就看见水中异常,不等归友丘发话便奋力摇橹以使小船调转方向躲避,以免被水中怪物撞翻。只是此船虽小,但要在顷刻之间在水上调转过来难上加难,正当四人慌作一团的时候,水中波浪在距离小船不足两丈之外却停了下来,一颗人头从水中钻了出来,水面刚及下颚。
归友丘打量了一下,这颗人头如果不是眼睛眨了几眨以甩掉挂在眼睫毛上水珠,几乎近似一颗骷髅,眼眶深陷,双颊无肉,脸色煞白如同鱼肚。
鲁雨田吓得几乎叫出声来,不自主得往后退了两步,归友丘往前挪了两步挡在她前面,对着水中人头道:“阁下是哪位?”
水面人头的嘴唇忽然动了动,一丝诡异的声线直刺众人耳膜:“你们两个人生娃娃了没有?”
鲁雨田知道这人头说的“你们两个人”指的自然是自己与归友丘二人,心中既气恼又羞窘,捡起放在船沿的《伏火武经》扭头进了船舱。
站在船尾的谢家池笑道:“你这模样长得可真是够损人不利己的。你要是来喝我们家少主喜酒的,我要奉劝你两句,一是你得回家捯饬捯饬脸面,二是你来得太早了,我们家少主还没有来得及和鲁姑娘婚配哩。”
陶家柳道:“三弟此话有理。”
那水面人头并不理会谢家池与陶家柳的言语,清澈如镜的河水映出他的双脚猛然在水下搅动。随着水花再次四溅,那颗人头连带着身体从水里拔空而起。
此人上身裸露,肌肤白得晃人眼睛,虽然瘦骨嶙峋,但四肢奇长,一双手掌与一对脚掌也明显大出常人不少,跃起在半空时四肢张开,前胸朝下,宛如一只巨大无比的脱毛蝙蝠,令人深感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