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雨田一时情急责备了少年几句,见他负气要走却有点着慌,担心再遇到蛇蚁虫豸,更加惧怕乌野二人折返回来,这少年即便不济,也可给自己壮壮胆子,当下软下口吻诺诺地说道:“就算我错怪你啦!实在是你也不该不问缘由就……张嘴就吸。当我求你,我一个人害怕,你不要走罢。”说完这几句话,鲁雨田已是鼓足了勇气,话还没有说完,头低得几乎要埋在衣领里。
少年本就是佯装生气,见她婉约绮媚楚楚可怜,舒了口气暗道:“求我就求我,认错便认错,非要夹带着犟嘴。也罢也罢,瞧在你样貌还不赖的份上,姑且勉强原谅你这回,若是丑八怪一个,你便是再而三、三而四地央求我,我也是老大不理!”心里想着,似乎已经看到这姑娘跪地求饶的模样一般,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鲁雨田见他一个人笑得忘乎所以,扬眉乜斜问道:“无故发笑,非奸即盗。你又再想什么诡计?”
少年正在忘形,被她一问慌忙止住笑意说道:“没想什么诡计。”又问道:“你是因为什么到了这里?又怎么跑得这样狼狈?”
鲁雨田自行打量一番,确实是狼狈不堪,全身衣衫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妨碍,但终究撕破了几处,裙裤小腿处露出被树枝挂割的两三道伤口,左右脚踝上下也被河谷的顽石磕碰的青青紫紫。幸好二人懵懂年华,况且并非存心有意,也不算有违男女大防。
少年见她脸颊忽而绯红似霞,俄而又莹洁如玉,不住地拢脚,知道她心中所想,便将外衣脱下来递给她。
鲁雨田迟疑一下,轻声说道:“谢谢你。”把衣服接了仔细穿好,虽然大小并不合身,但总算包裹住身子,不致于裸露肌肤。幸好已是仲春,少年里面套着皂袍,因而也不觉得太冷。
鲁雨田左右思量这个少年不像个歹人,看他虽然算不上俊朗,但眉宇之间透露这一股洒脱之气,言笑固然诙谐却并没有轻佻的态度,因而将将自己的身世约略地告诉给他,至于昨晚发生的事一概省去不讲,免得别生事端。
少年听完深深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原来是这样,咱们两人的命运可谓旗鼓相当。”
鲁雨田奇道:“什么相当不相当?”
少年脸色显出一丝悲戚,道:“你爹娘都没了,我是有爹无娘。我父亲尚且健在,这个胜你一筹;不过说起我娘,她去世已经十几年了,我连我娘是什么模样都一点儿也不记得,这一点远不如你。咱们两个人孤苦相当。”
二人同病相怜,隐约中信任更增了一层,然而心中都各自难过,许久不再说话。鲁雨田母亲去世已久,父亲却是新近才遭了难,一时间再次想起,情绪难以抑制,又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大声哭泣,只是肩头不住耸动,埋头掩着口低低地啜泣。
少年提起自己的旧事,想不到引得鲁雨田伤心,自己也不自在起来,尴尬了片刻,另寻了一个话题道:“我家住在临安西城外,今天是偷偷溜出来胡乱游逛的,不想在这里遇见了你。我姓元,名字叫做青山,元气大伤的元,鼻青脸肿的青,开山鼻祖的山。你叫什么名字?”
鲁雨田听他说得俏皮忍不住莞尔,忍俊不禁地说道:“你这鼻青脸肿的开山祖,不过是挨了一巴掌而已,不至于就元气大伤罢?”
少年闻言用手捂着脸颊,也笑道:“元气倒是未伤,只是腮帮肿胀得厉害,脸上不大好看。”
鲁雨田又是笑笑,道:“我姓鲁,鲁班的鲁,小名唤作雨田。”
元青山道:“名字取得倒好听。”
两人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日头早已高悬中天,说不尽的煦暖。元青山道:“咱们这就走吧,我偷偷溜出来半日了,家父的教诲向来严格得很,再晚回去我恐怕免不了又要挨骂了。”
鲁雨田抬眼望着元青山,心中犹豫不决,虽然自己与他已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然而毕竟并不十分熟悉,二人独处山谷多时,觉得和往常相比心中有些怪异,不过也颇有些新鲜感,这番难中相交似乎更加平添了一丝淡淡的不舍。
鲁雨田痴痴地愣了一会神才对元青山说道:“元大哥,你能不能带我出山?出山之后我便自己走,好么?”
元青山被鲁雨田望了一阵,反倒扭捏起来,忍不住也回望她一眼。鲁雨田虽然此刻神情委顿,但却掩饰不住目如珠玉,莹莹如星月一般,额前几绺青丝随着一丝细风拂面飘摇,秀发散乱却更显出几分风韵,朱唇轻启,软言糯语充盈耳廓,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元青山此时便是铁石心肠,也张不开嘴说个“不”字,一拍脑门,大下决心道:“好吧,就一起走吧。”
鲁雨田听元青山答允了,心中稳妥了许多,说道:“多谢你啦。”从地下坐起身来,略微打理一下衣装,和元青山并肩朝山外走去。
二人本来距离山口已经不远,只走了半个时辰便已经出了山。元青山问鲁雨田:“你准备要去哪里?有没有什么亲人可以投奔?”
鲁雨田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也没有什么亲人。”言语甫出脑海中却突然闪出一个念头,眼神一定道:“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有个舅父,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出了这个山口向右绕行三五里,再入另外一处山谷就到了,我去投奔他。”
元青山道:“你有个舅父?刚才你却还说没有什么亲人了。”
鲁雨田叹了口气说道:“我爹爹与我舅父向来不和,十余年间我只去舅父家不过三四回而已,并不怎样亲,情急之下便没有想起他来。”
元青山道:“这可奇怪了,难道你爹与你舅父结过什么仇怨?”
鲁雨田道:“这个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罢。”
元青山悻悻地道:“这是你的家事,我本也不该过问。”
鲁雨田还道是元青山不高兴了,央求着道:“元哥哥,这其中的许多事情连我也不大明白,等有时机再会便告诉你,好吗?”
元青山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而已。我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鲁雨田见他说得真诚,便回笑道:“多谢你送我。去舅父家的路我熟悉,咱们就在这里告别吧。”心中下定心意,有些事务必要当着舅父的面问个清楚,如果此番一走了之难以自行交代,今天纵然是粉身碎骨定要走上这一遭。
元青山愣了一下才拱手道:“鲁姑娘你保重,咱们有缘再见。”说完心中莫名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舍,一转身径自朝着临安城西北的方向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