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我家住安徽农村，虽然整个村的人都穷，但乡里乡亲的都互相帮衬，毕竟往上倒都是亲戚。我们家到我这代就我一个男孩子，一家人宠上天了。别人家的孩子懂事起就要帮家里人做活，可我不用，有好吃的也都第一个让我吃，虽是穷苦家庭，可没受得半点苦。

也不记得具体是几岁。有一年村外头来了个老乞丐，在村头附近的一个废旧牛棚安了家。他随身带了不少家当，看就是捡破烂弄来的。村里人虽是注意到了，也没当回事。老乞丐年纪挺大了，也比较安分，没有整天在村里转悠，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晚上才回来住下。离村大概4，5里远有个市集，平日里还是挺热闹的。估计老乞丐白天去那乞讨，拾荒。晚上回来睡觉。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我初次见那老乞丐是连续下了几天雨中的一个下午。老乞丐穿着蓑衣走到村子里转悠了好久也没敢进任何一家门。当时我正骑在门槛上生气，我已经好几天没下河玩耍了，想去河里抓老鳖玩，但爷爷不让，说是会让洪水冲跑了。见到那老乞丐在雨里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就冲他喊了下：喂，你在干什么啊。

老乞丐顺着我的声音看了过来，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走近。待走近了我才发现，他腿脚似乎有点不方便。脸上有些疲惫和胆怯。看了我一会问：你家大人在吗？

爷爷，有人找你。我朝里屋喊。

爷爷出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乞丐问：什么事？

那老乞丐有些拘谨的说：“大哥，我那牛棚有些漏雨，你家里有没有不要的塑料皮和稻草，卖我一点吧。”说着，赶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一脸诚恳的看着我爷爷。

爷爷看了看钱，又看了看那老大爷。叹了口气说：不要钱了，你稍等会，我给你找去。

老乞丐开心的直点头：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又低头看了看我。似是想摸摸我的头，却终将手收了回去，没敢。

爷爷从库房里用一张破旧的大塑料皮包了一大捆稻草递给老乞丐。老乞丐边弯腰答谢，边将稻草抱到了怀里。我看着好奇。想跟着他一起去看看，却被爷爷一把拉了回来。爷爷看着老乞丐慢慢朝外走去的样子，也发现了他腿脚不方便就喊了声：慢点走，路滑。老乞丐答应了一声，越走越远。

爷爷见我没再吵着要出去，就叮嘱我不要乱跑便进去忙了。我无聊的看着雨点落在泥巴地上的样子，边用手敲打着门槛，不一会，竟又看到老乞丐朝这边慢慢走来。

我开心的急忙站起来看，还朝外走了几步，不过雨确实太大，就又退了回来。老乞丐走近了，我又朝里屋喊：爷爷，那人又来了。老乞丐走的慢，爷爷在里屋一下就出来了。我和爷爷好奇的看着老乞丐慢慢走过来。

还要什么吗？爷爷好奇的问。

不是不是，老乞丐有点慌张，赶忙从怀里掏出个塑料袋，讨好的伸到爷爷面前，又伸到了我面前：里面有些糖果，花生糖，给你孙子吃。

爷爷犹豫了一下没接。老乞丐有些窘迫的说：你们是好人，谢谢你们的。这个不脏，能吃的。语气愈发的着急。

我看了有些不忍就接了过来。老乞丐笑的很开心，朝我点了点头，又朝爷爷点了点头。满脸笑意的转身要走。

爷爷看了也有些过意不去。就说你进来坐会吧。老乞丐摆了摆手：我身上脏，就不进来了。谢谢你们了。

爷爷没多说什么，老乞丐就走了。我急忙打开塑料袋，里面确实是些花生糖，还有些锡纸包装的糖果。爷爷拿过塑料袋看了看，捏起一小块放到嘴里尝了下，又拿了块大的。我急了：喂，别吃完了，是给我的！

爷爷哈哈一笑，捏了下我的脸：吃吧，没事。说着把塑料袋丢给了我，就去里屋忙了。

自那时起，我就跟那老乞丐熟络了起来。他并不是每天都外出乞讨，我有时候在村里玩的无聊，就去缠着给他我讲故事听。爷爷起初还不放心，跟着晃悠了几次。时间一长，也不当回事了。

老乞丐姓张，说是家乡闹饥荒一路逃难出来的。亲人大多没了，有个儿子，不过早已失去了联系。所以见了我特别的亲，每当我缠着他讲故事的时候，他就开心的拿出点糖边哄我，边说他一路上的经历。见过些什么奇怪的人，碰到过写什么有趣的事，外面是什么样的风景等等。听的我无比神往。

有时候村里人见我喜欢盘着腿靠在老张头身边听他讲故事，都笑呵呵的说我是将老乞丐当成爷爷了，是个小乞丐。爷爷知道后也是无奈的笑，也变着法的对我更好了。

转眼到了秋天，全村的人都忙了起来。爷爷更没时间陪我玩了。我缠着老张头的时间就更多了。有天我突发奇想，缠着他带我上街乞讨。我满以为对我千依百顺的他会一口答应，哪知他听了满口的不干。又经不住我的死缠烂打。就去田里找到了正在忙碌的爷爷。说我要跟他去集市上。爷爷一愣，看着气鼓鼓的我。又看了看老张头。想了半晌说：带他去吧，路上注意点安全，早点回来。

老张头似乎是抹了抹眼泪：唉，大哥你放心，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我也会保护好你的小孙子的。

爷爷又朝我说：听张爷爷的话，别到处乱跑啊。

我开心的急忙拉着老张头就走了。到了集市，我开心的到处乱窜。老张头腿脚不利索，跟着明显有些吃力。忙活了一会，就给我买了个红薯吃，待我玩累了就在人流密集处的一个空地休息了起来，并在身前摆了个碗。见老张头在那席地而坐，我也有模学样。老张头爱怜的摸了摸我头，让我在边上玩。别学他，不好。我不依，非靠着他。他也没坚持。虽然人来人往，但是给钱的并不多。老张头并不着急，只是愉快的看着人来人往的样子，像是在寻思着什么。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有个老头拿着一封信朝老张头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说：老张啊，又要麻烦你帮我看下啦。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锡纸包的糖果递了过来。我这才明白，原来老张头识字，他给我的糖果也是这么来的。老张头接过信并没有急着翻读，而是将糖果都拿给了我。那老头见了奇怪的问：这个孩子好俊俏啊，哪儿来的。你孙子吗？老张头开心的摸着我的头，眯缝着笑呵呵的说：不是的，是下头村里的娃。可乖巧了。

那人听老张头读完信，拉着老张头就要让他帮忙写回信。老张头看了看我，显然是不放心。就拖着我一起去了。那老头家还好离集市不远。待到了家门，那人让我在外屋坐着，又不知从哪给我弄了一把糖果。就和老张头进了里屋。

过了许久，两人从里屋出来，那人道谢之余还拿了一小包新鲜的猪肉要给老张头带上。老张头也推辞，拉着我的手就走了。我问他：张爷爷，那人让你写什么啊。老张头笑着说：家里的事。我更好奇：什么事啊，快说给我听。“这个不能说啊，是别人的家里事“我有些生气，那为什么他肯说给你听啊。老张头明显愣住了，想了想说：大概我是个老叫饭花子吧。

回到集市，老张头用一个小塑料袋将肉小心的包好放了起来。又待了一会，就到散市的时候了。陆陆续续的，有不少人都来到老张头这里。有的闲扯几句，有的还放些卖剩的蔬菜啥的。看到我，也都不免多问几句。这时老张头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说:是下头村里的娃，可乖巧了。

回到村里，老张头亲自将我送到家，爷爷还没回来。老张头把那块肉放在外屋的桌上，让我看好，可别给猫叼走了，晚上就没的吃了。“张爷爷你不吃吗？”“爷爷不吃，你吃吧，多吃才能长身体”说着，笑眯眯的摸了摸我的头就走了。我要送他，他不依，还吓唬我说村里的猫可会偷肉了。我怕肉被猫叼走，就乖乖的守着。

等爷爷回来，我连忙将老张头给肉的事情说了，爷爷拿起手掂了下，让我看好肉，就出门了。我一脸的疑惑。过了好久，才发现老张头竟也跟着爷爷过来了。我急忙迎了上去，老张头爱怜的又摸了摸我。爷爷让老张头坐下，又让我去村里二伯家拿瓶酒来。我急忙答应就出去了。老张头想要阻止，却被爷爷拦了下来:“我这小孙子跟你亲，也是个缘分。你要真对他好，就别太见外了。伤了孩子的心。今天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晚上，老张头和爷爷喝的很开心，不过都没怎么吃肉，而是不约而同的使劲给我夹。我当然不客气，照单全收。再得知老张头识字后，爷爷很奇怪的问：你是个文化人啊，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老张头微红着脸，没说什么。爷爷看出了他的难言之隐就转口道：那你以后能不能教教娃识字。将来好有出息。老张头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之后，我除了跟老张头去集市玩外，就是跟他识些字。老张头常帮人看信，写信。不过却从不肯说与我听。我纠缠的紧了，问他为什么别人肯让你知道这些。他就说因为他是个乞丐，下等人，别人放心。我不是乞丐，有些事如果从我一个娃嘴里传出去，麻烦。我心里是不服的。但也没办法。老张头在这方面从不退让。我怎么软磨硬泡都没用。他还说，等我将来识的字多了。如果别人愿意让我看，就给我看。听了他的话，我学习识字就更认真了。

两瓶酒早已喝完，我呆呆的盯着眼前老王乞丐，我有很多疑问，但是还没想好怎么问。下班后买了两瓶酒，我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他，要听他讲故事。他倒好，接过酒，先是猛灌了一大口，也没跟我说什么就自顾自的讲起来。期间我插嘴了几次，都被他无视，只好默默的听他讲。怎么到这个当口，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询问，也不离开。他又呆坐了半晌，给我发了根烟，自己点了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眼里，竟似挂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