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说什么?”
陆离骤然起身,门外的红衣大监不由心头一跳。
君上都未曾起身,陆公子却站起身来,与帝直视,这是大不敬之罪啊。
但还不等红衣大监出声,景元帝就微微摆手,示意红衣大监不要说话。
旋即景元帝望向陆离,再度重复道:“朕说,早在朕上一次见到其时,她就已然练就了自己的法力。
换而言之,也即是她早在一十四岁出阁,被朕赐下凤冠霞帔之时,就已然踏足元神之路第三步。”
元神之路五步,控物,引灵,法力,本命,法相。
虽然不是严格的与气血五境对照,特定情况之下,就像陆离,手持元神弯刀,借用元梦抒一境之时的神念,却能够杀如虎武者好似砍瓜切菜一般。
但便是再怎么特定情况,哪怕让气血武者入了元神修士的方丈之内,也绝不可能出现一个如虎武者,搏杀法力修士的情况。
“更何况,周红拂还有一双慧眼,能够看破世间万物,绝不是寻常的元神修士。
她若是有超凡伟力,在同境之中,必是难逢敌手。”
陆离木然站立,如坠冰窖。
良久之后,他才望向景元帝,涩声道:“所以,当初我救下周红拂,是殷豹与周红拂演的一场戏?”
“不。”
景元帝摇了摇头,轻声道:“周红拂这妮子,心思深沉,她那个爹,就更是一头老狐狸。
她幼时不经意展露自己的慧眼之后,周相就立刻封锁了消息,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秘法,将其的神魂之上蒙上了灰尘,与任何人,都直言其只有慧眼精妙,却无法踏足修行之路。
若不是帝师的日月双瞳,就连朕,都要被其瞒过去。
这件事,周相不可能会让吴王知晓。
所以,那殷豹应当确实不知晓周红拂有元神修为在身,想要将其强行掳走,将生米煮成熟饭,进一步掌控周府。”
“殷豹,到死都是個糊涂鬼啊。”
陆离愈发觉得可笑,枉那殷豹至始至终,都心心念念周红拂,与他为敌。
可到头来,他在周红拂的眼中,也只是一个傻子罢了。
当然,他也好不到哪去,虽然他对周红拂从来没什么好感,但却承了其为他建造演武堂的情。
可是,为什么呢?
“周红拂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陆离万般不解的开口:“她与殷豹演这么一场戏,根本毫无意义。
如果她也选定了殷豹,殷豹就不会有这种强迫之念了。
她若是没有选定殷豹,又为何给殷豹这个机会呢?”
已然踏足元神之路的陆离,最知晓元神修士的本事。
肉眼所见,不过身前之物。
但神魂一扫,却足以笼罩方圆。
更别说是修成法力的元神修士,其的神念,怕是足以笼罩整个慈云寺山上山下。
以其之能,在知晓殷豹之念后,哪怕不想暴露自己的修为,只要呆在慈云寺上,或者寻到侍从,就足以轻易地避开殷豹的谋划。
为什么还要顺从殷豹之念,给殷豹这个机会?
难不成,周红拂还喜欢这种情调?
“因为周红拂的神念,扫到了你。
你的身上,还有隐秘。
当然,应当也不止这一点。”
景元帝缓声道:“周红拂的这双慧眼,不止能够看透世间万物,甚至能够窥探到未来的潮流。
你如今升腾而起,天资绝世,旁人无从预测,但她不一定。
她当是看到了你,看到了你日后升腾的可能。
所以她要谋划一场相遇,是她选择了你。
所以,她给了殷豹这个机会,也给了你出手的机会。”
“因为,我?”
陆离指向自己,他已然彻底麻木了。
他甚至有些庆幸,幸亏元神已然彻底消散,若不然,就连他都如此,让原身知晓,他舍身相救,甚至引来了殷豹报复,让镖局遭劫的周红拂,居然是这般人物,怕不是要当场疯魔。
“因为我出手也就罢了。”
陆离哪怕试图跳出去看,却也不由地升腾起了怒火。
“可她为何已然知晓了殷豹的身份,也知晓殷豹一旦被我拦下,一定去选择报复,却无动于衷?!”
“因为这会平添一分暴露的可能啊。”
景元帝叹气道:“周红拂隐瞒了自己修为一十七年,又怎么会为了此事而暴露。
当然,她也可以回府之后,立时寻到周相。
哪怕不暴露自己的修为,不暴露知晓殷豹身份。
可身为周府小姐遇袭,担忧恩公家中被报复,请周相派人庇护,却也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
可这么做,又怎么能掌控你呢?”
景元帝起身,幽幽道:“若你回返镖局,奋力搏杀,却也只能亲眼见证自己的一众亲朋,悉数死于你的面前,而自己无能为力,甚至也要死于仇人之手。
此时,周红拂携救兵前来,将你救下,四目对望,便是一眼万年。
之后,她再倾力助你,与你上乘武道,供你无数资粮,甚至为了你,甘愿出走相府,认定你终有一日,会化龙飞腾。
你又怎能不倾心于她。
待你真正展露锋芒,她再适时的寻到宝药,驱除神魂之上的灰尘,展露无上的元神天赋,一日千里。
到时候,你便会更加确信,她才是能陪你一同,走遍一生的两人,身旁怕再不会容下任何一位女子。
因为没有人,能够与她一样,与你从微末之时崛起,还能与你一同,见证高处风景。
多好的故事,不是吗?”
景帝的一番话,确实描述了一个看上去美好的故事。
但陆离的心中,却一阵发寒。
他无法想象,在自己镖局搏杀之时,在自己的亲朋被杀之时,周红拂就在一旁,静静观看。
他也无法想象,如果景帝所言成真,周红拂当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并且做到景帝所言之事,他会如何。
极大概率,会如景帝所言,他会觉得自己遇到了那位真命天女。
“黄蜂尾上针,青竹蛇儿口。
最毒,妇人心。”
陆离不由地吐气开声:“那是一方镖局,百余口人的性命。
那是一个少年,最真挚的感情。
毒妇!”
比起景元帝,陆离知道的更多,也就更加愤恨。
虽然原身也有【潜龙在渊】与【命途多舛】在,他或许的确是有飞腾的潜力。
但在他带易命图录来时,原身就已然身死,而直到此时,周红拂还没有出手。
这周红拂,至少在彼时,还没有认定原身。
而原身,直到彻底身死,都仍没有后悔自己搭救了周红拂。
“确实是毒妇。”
景元帝颔首道:“即便是朕,在细细翻阅你的经历之后,也不由地感慨,若不是你气运惊人,进境飞速。
先是己身破了镖局之难,而后又是遇到了不戒和尚,得承了大金刚神力,直至昨日,甚至得了血神神眷,道门逍遥游,让她根本难以施恩插手。
真到了那一日,她与你一同走入这未央宫中,怕是就连朕,都无可奈何了。
因为毕竟,她真的助力到了你,不管真假,也确实有了感情。
但即便是你屡屡自己打破险境,她还是寻到了缝隙,助你搭建了演武堂。”
“演武堂。”
陆离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以现在来看,他无需演武堂的助力,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他已然搭建起了演武台,和那些乞儿之间,也有了羁绊。
“那演武堂,很不错。
至于这恩,总是有办法解决的,薄情寡恩,也不是不可。”
见陆离这方模样,景元帝却不由地心头一软,出声安抚道:“绣衣最开始设立之时,也是与你一般的路子。
寻失亲之孤,铸就锋芒刀。
当然,绣衣讲究的是精,而你的演武堂,只求身世干净,却未必能走出能助力到你的人。
但组建一支禁卫,倒也不是不行。”
说到此处,景元帝停住了话头。
组建军伍,可不是一般人能行之事。
但所幸,陆离此刻也无暇在意这些细节。
在听到景元帝的话之后,他缓缓放下了手,长舒一口气。
“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陆离轻声道:“薄情寡恩,不是草民所愿。
这恩,我要报,但这仇,我更要报!”
这一刻,陆离的杀戒之刀,杀戮之海,再度沸腾翻滚。
“陆离,你这是做什么。”
感受着陆离身上升腾而起的杀戮之意,景元帝皱眉道:“朕告知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提防周红拂。
但以你目前的实力,想要在神都之内杀周红拂,仍是力有未逮。”
“若此仇不报,我神意难畅!”
陆离长呼道:“君上,草民不是什么大人物,学不了谋定后动,种种算计。
若只是周红拂,草民不是没有把握。”
“你......”
景元帝一阵沉默,望着陆离,缓声道:“你是希望朕帮你?”
“君上也不喜欢周相。”
陆离直言道:“同样,也不喜欢周红拂。
草民夺下双试魁首,不求任何嘉赏,只求君上,给草民一个机会。”
“你可知道,双试魁首,能为你带来什么?”
景元帝沉声道:“在这神都之内,资源将尽为你所用,助你以最快的速度,至少踏足四境,凝聚本命。”
“即便不靠这些,草民一样能够踏足四境,凝聚本命。”
陆离认真道:“君上怎么不知,我吐出那一口气,心神通明之下,不会进境更快?”
“双试魁首,换一个与周府近乎撕破脸的结局,不值。”
景元帝叹了口气:“但,这是你向朕提的第一个要求。
只要有一个理由,朕,不会拒绝你。”
门外的红衣大监脸都僵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什么话,是不能陪在景元帝身旁倾听的。
自从坐上帝座,景元帝何曾再有过这般不智之举!
“你先与朕说说,要朕如何帮你?”
做出决定之后,景元帝便不再顾忌,望向陆离,轻声道:“直接闯入周府,太明目张胆了,而且你也做不成。
虽说周相没有修为在身,但他的门客,可不乏四境。
到时候,你要直面的,可就不是一个周红拂了。”
“草民说了,草民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陆离目光炯炯,心中已然有了念头。
而当生出念头,景元帝也做洗耳恭听之状时。
易命图录之上,【命途多舛】的星辰,猛然绽放光华。
因陆离的抉择,劫难自然升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