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万兵?
这个数字,让未央宫中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要知道,根据大离律法,封王的亲兵理论上只有三军配置,也即是三万之数罢了。
虽然这只是理论数字,各位封王之封地动辄连城数十乃至上百,哪怕只是想要做到最基本的控制,三军之数都远不够。
是以,各位封王逾制练兵,只要数目不是太夸张,对御史们的弹劾,景元帝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这八百万兵与三万军马之间的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
当日陆离上殿,陈述吴王意图谋反之罪五桩,其中的私铸铜钱,贩卖私盐作为吴王的两桩敛财手段,虽然没有直言,但其主要目的,应当就是用以练兵。
可当时陆离就算再怎么敢想,约算的数字也不过是百万雄兵罢了。
如今看来,却是他太小看吴王了。
不过,这个数字却也不只是陆离意想不到,景元帝与江玄元,也同样没有料到。
“不对,吴地虽然连城上百,是大离诸王封国之中最大的一处,却也只有生民万万。
生民万万,却供养出八百万兵,也即是差不多十中有一,除去老弱妇孺,说是一句两户出一兵,都不为过。
若是吴地这般抽调百姓练兵,绣衣不可能毫无察觉。”
景元帝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大离绣衣监察九州,各位封王更是重点监察目标。
虽说绣衣不出九州,四极之地无法查探,吴王以东海之地练兵可以掩藏一二,可这样大数目的抽调百姓练兵,不可能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这八百万兵,不可能只是从吴地百姓之中抽调而出的。
至少有五百万人,应当是从其他封王的封地之中偷运而来,这其中,应当也有那些江湖余孽的助力,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用处。
这群老鼠,正面作战一碾即碎,但若是论起躲藏阴暗之处的本事,却是一把好手。”
一旁暂代太尉之职,有统辖天下兵马之权的江玄元也是若有所思道:“而且,即便是封王,手中也只有十万兵马之数的战阵阵图。
百万之上的阵图,即便是封王手中也没有。
更别说八百万众了,这個数字,可有些意思。”
大离的战阵,才是朝堂能够控制地方的绝对利器。
大离下辖的每一座城池之中,都有万卒镇守,与一张可以凝聚万卒之力的战阵阵图。
守城将军借助阵图之力,即可凝聚虚相之力,足以镇压一城。
而这阵图,则受到君王虎符的影响,大离绣衣之所以能够监察九州,靠的就是手中虎符可以让阵图之力失效,万卒之力无法相合。
而不同于极西佛国八百罗汉阵的贵精不贵多,传自大离兵仙的大离战阵,讲究一个多多益善。
万卒之战阵可凝聚虚相,十万卒之战阵可抗衡天柱,百万卒之战阵,即可与金身法相为敌。
金身法相作为人间顶点,这种伟力,显然不能让封王掌握,所以即便是封王,手中的阵图上限也只是十万人罢了。
而即便是大离王朝本身,算上分布每城的万卒兵马,可战之兵近万万之数,却也没有可以统合千万之数,乃至万万之数的战阵了。
但八百万之数的战阵,倒是确实出现过。
“大离太祖斩白龙聚王朝气运,兵家兵仙拢八百万气血屠神。”
陆离喃喃开口,这句话,却就是他初来此世,继承前身记忆之时,对这个世界的第一认知。
也正是因为这两句话,他才认识到此世乃是一方高武世界。
却不曾想,时隔半载,他居然与话中的传说出现了交集。
“可兵家兵仙的传承,吴王怎么会有?”
陆离有些疑惑出声,兵仙之传承,是如今大离统御九州万城的基石。
对封王,就连百万之数的阵图都不会交出,吴王又是从何处寻到兵仙统御八百万兵之法的。
“所以,不只是吴王啊。”
景元帝叹了口气,随手一挥,当初引陆离见过的九州堪舆图立时悬浮于桌案之上。
而后,景元帝指向其中一块标着齐字的区域,缓声道:“你应当也知晓,在我大离立朝之初,也是有异姓王的。
作为辅佐太祖,斩杀雷神转世的最大功臣,兵仙被封齐王,执掌齐地。
吴地在如今的殷姓诸王封地之中是最大的。
可在当初,却并不是如此。
彼时,齐地广大,连城三百七十余座,方为第一诸侯国。
到后来,太祖扫荡异姓王,将异姓王的封地,分封给他的子嗣。
其中齐地,作为最富庶之地,被分封给了他的庶长子,也是先帝的兄长殷飞。
太祖死后,历经吕后之乱,先帝即位。
彼时,他便已然意识到藩王乃祸根,开始着手削藩。
这齐地,作为第一诸侯国,在殷飞与第三任齐王,殷飞嫡长子殷襄死后,被先帝拆分成了七份。
由殷襄的嫡子继承齐地中心,仍保留齐王之名。
而后分封六位殷襄之弟,将齐地六分。
如此,才有了吴王的一家独大。
若不然,齐王才该是名副其实的诸王之首。”
“君上的意思是,吴王之所以蓄养八百万兵,是因为他已然与齐地诸王取得了共识。
而齐地诸王,机缘巧合之下,获取了当初初代齐王兵仙的传承?”
陆离眉头皱紧,缓声道:“那我们要面对,可不只是吴王了,而是齐地七王加上吴王了。”
齐王七王连城三百七十余座,那就是数万万生民,比单个吴地还要可怖。
这些人若是连结在一起,大离怕是真的要有一场大动乱了。
“倒也应当没有那么棘手。”
景元帝吐出一口气,接着说道:“殷襄的嫡子同样早逝,甚至在先帝在位之时,就已然离世。
而殷飞的子嗣甚多,分封七王之后,其余的子嗣只被封候。
先帝便另出心裁,没有从殷襄一脉接着选人继任齐王,而是从殷飞其余的子嗣之中挑选了一位名曰殷将吕的,扶持他坐上了齐王之位。
先帝于他有恩,此人不敢说绝对死忠,但从一开始,就与吴王勾结,开始蓄养兵马,我是不信的。
至多吴王若当真势大,席卷天下之时,他会选择景从罢了。
至于剩下的六王。”
景元帝手指轻点,齐地中心之外的六块疆域,缓声道:“第一代城阳王与齐北王已死。
城阳王由嫡子即位,齐北王则如齐王一样,是从殷飞的其余封侯子嗣之中挑选,先帝与其有恩。
剩下的一母同胞者,便只剩下齐南王,淄川王,胶东王,胶西王四位。
朕即位之初,因胶西王殷卬卖官售爵之事,削去了他六城封地。
如今想来,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与吴王这个被朕砸死了世子的老东西勾搭上的。
齐南,淄川,胶东,胶西四王关系极好,吴地练兵他们知情与否朕不知道,但胶西王绝对从他们的封地之中抽调了百姓。
而若是胶西王铁了心要起兵,那齐南王与淄川王,胶东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齐南,淄川,胶东,胶西。”
陆离目光扫过九州堪舆图,这四王封地加在一起,也有近两百座城池,按照一座城池足以蓄养百万生民来算。
其中生民,至少有两万万之数。
加上吴地,至少三万万生民,抽调出五百万壮年男子去练兵,再经过江湖鱼龙遮掩,倒也说得过去了。
“这条小龙,倒是确实提供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景元帝揉了揉眉心,缓声道:“齐地四王,八百万兵,若是真的能够复刻兵仙之法,那便是一支可以屠神的战力。
若是出其不意之下,怕是真的要打朕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若是提前知晓,也便没有那么麻烦了。
朕会立刻抽调九州兵马,以做准备。
八百万兵,对吴王而言需要合诸王之力,但对大离而言,却只是常备军伍的十一罢了。
虽然不可能悉数抽调,到底还要维持九州诸城池稳定,但兑掉这一枚暗棋,却不算难
还有其余的齐地三王,也需要联系一下了,打消他们的景从之念,让他们对齐地四王进行牵制,便足以废掉吴王的一条臂膀。
而且,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朕得罪的,可不只是吴王一位。”
景元帝转过身去,再度细细的扫过九州堪舆图,轻吐一口气道:“小离,你回去吧。
府中的八百兵,要抓紧训练了。
那老龙在神都折了一手足一子嗣,又看不到其心中所求之愿实现的希望,怕是会彻底下定决心,支持吴王了。
虽然水淹九州是虚言,若是当真水淹九州,大离国运便会化作乌有。
可以东海龙族之底蕴,定会再为吴王增添助力。
要不了多久,吴王必会起兵。
太子的班底,要在此刻,就立下功劳,日后一步登天,接替我这一朝的老人,才会让人家心服口服啊。”
“我明白。”
陆离点了点头,轻声道:“君上放心,积蓄的日子已经足够了。
羽林营骑,马上就要一飞冲天了。”
这些日子,羽林左骑应当也适应了自己的天生神力,佛门的基础功法,既然是基础功法,那入门就不会太难。
陆离对他的羽林左监很有信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习练八百罗汉阵,应当也小有成果了。
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让羽林左骑的乞儿们修为迎来一次大跃升了。
“既然东海龙主已然下定决心要支持吴王。”
离去之前,陆离却是心头一动,问询景元帝道:“那不如,彻底撕破脸呢?”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景元帝眼神一转,也明白了陆离欲行之事,他轻笑点头道:“不管你做什么,我与帝师,都会在背后支持你的。”
陆离微微颔首,大步离去。
他自然知晓,即便他没有斗败敖恒敖祝之力,只要他敢去做,江玄元一样会出手助力。
就如他与敖祝所说,他是大离唯一的太子。
敖恒也好,敖祝也罢,当他们被那位东海之主派出之时,就已然被放弃了。
无论胜败,最后的结局,大抵都不会好到哪去。
区别只不过是江玄元以大欺小,他没有拿出斩龙台之后,东海之主与大离谈判的可能性,会大上一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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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堂门口。
已然开始着手扩建,即便是现在也足以驷马并行的大道之上,却挤满了人。
乌泱泱的人头,从街头堵到街尾,又从街尾,堵向另一条街。
亲眼目睹了陆离击退八水攻城,见证了神都重见天日。
可以说北城所有百姓,都欠了陆离一条性命。
人心难明,但总有闪光一面。
此刻,所有人聚集在演武堂门口,就是为了来对陆离道一声谢。
陆离迟迟未归,这些人却也不急,静静的等在演武堂外,没有任何吵闹。
这一幕,让演武堂之中的乞儿与被绣衣自九州各地搜寻而来的羽林右骑们皆是心神摇曳。
尤其是羽林右骑,时隔十数日,他们的家眷也被陆续接了过来。
或者说,从一开始,绣衣们就是将这些羽林右骑连同家眷一并掳来神都的。
只是直到陆离做出选择之后,才让他们团圆。
而对这些羽林右骑的家眷来说,陆离的名头再大,恩宠再高,离他们到底还是太远了。
反倒是这种百姓的敬仰,让他们更有代入感。
“你可要好好跟着陆公子,不求日后能与陆公子一样,一人救一城。
哪怕只是跟在陆公子身后,帮着做些事情,我们的面上,总也是有光的。”
家眷们絮絮叨叨,羽林右骑们表面上不耐烦,但实际心中,早就对陆离生出了折服与向往。
正在此时,一身文士服的敖恒却挤开人群,走到了演武堂门口。
而后一言不发的,跪倒在了演武堂门前。
“这人是谁啊。”
一众百姓当即议论纷纷,很快就有昨日旁观之人认出了此人模样,与他人讲解昨日之事。
在知晓敖恒曾与陆离赌斗之后,众人皆是一阵哄笑。
“与陆公子赌斗,哪里有取胜的可能。
如今负荆请罪,却是理所应当。”
在如今的百姓心中,如今的陆离已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根本不会有败落的可能。
敖恒的跪拜不仅不会让他们觉得意外,反倒是觉得理所当然。
正在众人哄笑之间,敖恒却朗声开口道:“在下八水总管敖恒,叩见陆公子。
请陆公子现身,解救敖恒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