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内重成的眼神就像是即将在粪坑里溺毙的老鼠一样的绝望,他颓废无力地坐下,眼中混浊没有了高光。
他自找没趣最后让自己丢人的行径,连带着让跟随他的小团体都觉得失去了脸面。
只能说幸好现在还是考试时间,大家都被这套东大老师出的试卷折磨得焦头烂额,不然绝对会有不少人会过来冷嘲热讽的说着风凉话。
因为山内重成自以为是的擅自揣测,无端玷污了荒坂同学的声誉不说,还让大家耽搁了关键的考试时间,而且经过他这么一搅和刚刚好不容易沉静下来思考的心境都被打乱。
这次考试,拜山内重成所赐,整个班级的平均成绩都要下降不少。
如果他是在月测甚至是更为重要的期末测试里给大家来上这么一出,那大概会被人在室内鞋里面藏针,因为统一的大型考试成绩直接影响到每个人住在的偏差值,而偏差值则直接与大家能否考进名校挂钩。
山内重成再也无法握紧手中答题的笔。
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暴雨时节的信浓川,天上降下海水一般无边无际的雨,漫无边际的洪水在陡峭的山川内汇集,住在信浓川上游埼玉县的当地人把这种洪灾称作是“铁炮水”,意思是洪水滔天有如国崩。
——不该是这样的啊!
——不该是这样的啊!!!
——现在那个会让老师喜欢,同学尊敬,女孩子心动的人明明该是我才对啊!
——一定是...一定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荒坂贺之前一直在请假所以他是想拿伊藤那家伙开刀,结果伊藤友贵突然疯掉而荒坂贺又突然返校......
——我被世界针对了!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山内同学,如果感觉到身体不舒服,你可以出去休息一下。”三須健吾善意地提醒道。
山内重成一言不发,相当机械地点了点头,走出教室的动作麻木得像是一具尸体。
与整个人都已经不对劲起来的山内重成截然相反,荒坂贺此时心情尤为愉悦。
他原本还不想表现得太过于张扬,因为这场考试只不过是一次突击测验,目的是用来摸学生的底好将来针对性展开教学计划。
既不会全校排名,更不会影响到学生的偏差值。
荒坂贺想着的是等到大型考试自己再全力输出,那时候自己一跃而上把大多数人都远远甩在身后的排名足够让整个黑森高中都大为惊讶。
整个高一都默默无闻,但其实是在效仿越王勾践,一年蛰伏,最后一鸣惊人。
这样的剧本才足够惊人,才足够让所有人都印象深刻。
于无声处落下霹雳惊雷,这才是最华丽的装逼技巧。
自己会因此积攒下来爆发性的人气声望,最后顺理成章的出现自己的后援会。
然后他再悄无声息的转学。
给全校男生以及一代代新入学的学弟们留下一个望尘莫及永远也无法超越的背影,哪怕是人已经不在,这个学校仍然流传着有关自己的传说。
会有为自己突然离去并且自此之后杳无音讯而黯然神伤的美少女,带着听闻自己传说而憧憬向往的可爱学妹们来到这间教室,轻轻抚摸这张课桌的桌脚追忆当初,夕阳的余晖下满是少女们浪漫不已的尖叫。
光是想想都觉得浑身上下浑身上下都能爽到起鸡皮疙瘩。
可惜原来在颅内计划好的一切都被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己添麻烦的山内重成彻底搅和了。
等到这次突击测验一结束,全校上下估计马上就要流传自己春假里24小时住在补习班里的传闻。
但其实总体上来说,现在的局面还算不错,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地凭空多出来了一整年份的三餐。
什么?
不是说是只有午餐吗?
拜托!自己可是剑道部的成员诶,每天训练量那么大,一顿饭能吃下三顿饭的量不是很正常吗?
至于其他的东西,统统都没有干饭这一条重要。
所以,保持着这样愉快的心态,荒坂贺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又一路过关斩将拿下了几道略有难度的题目。
至于剩下的那部分最难的题目,荒坂贺也感觉到了吃力,考试之前的近斋藤出的题让自己烧脑过度,现在都还有点头昏脑涨,实在没法再继续维持那种高强度的计算状态。
把那些难题的步骤分拿到,收笔。
教室外正好回荡起代表着考试结束的铃声,这铃声极为耳熟能详,大概是只要看过几步校园恋爱番剧的萌宅都能跟着哼出来的程度。
不过这铃声其实录取于位于英国伦敦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报时钟,和日本没有半点关系。
之所以会被日本各地大大小小的学校都广泛采用,其根本原因还要追溯到快要两个世纪前的明治时代。
德川幕府覆灭后,日本开始积极乃至于狂热地追求欧美文化,其中又因为英国和日本在各方面都有极为相似的地方,所以在那个时候英日之间关系极为不错,乃至于签订了同盟条约。
现在动漫番剧仍然透露着这一点,恋爱番里时常作为男主后宫之一的欧洲大小姐往往英伦风格十足,金毛卷发又爱喝红茶。
只不过,由于日本本土幽玄,物哀等等文化的加持,这原本应该是充满圣洁空灵气息的铃声,往往总是与让人毛骨悚然的都市传说相互联系。
比如说四下无人的废弃校园,一个寻找走丢宠物的女生追寻着犬吠声来到校园深处,找到宠物后心想终于可以快点离开这吓人的鬼地方。
但这时忽然上课钟声响起,四周分明没有半个人影,却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
故事的最后,宠物狗趴在早已化为废墟的学校旧址外面,一脸茫然地看着主人渐渐朝着学校深处走去,就像是要去上学。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莫名一下子想到了这些,总之荒坂贺下意识抖了抖肩膀。
一阵恶寒。
......
耳旁只有水流的哗哗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嘈杂,给人一种“啊,原来世界上只有我一个活人啦”恍然大悟后却更加绝望的孤寂。
已经不记得自己在盥洗池里泡了有多久,直到那四月初春时节依旧刺骨的冰水掺杂着熟悉的窒息感一点点咕咚咕咚钻进喉咙,山内重成终于从水面之下抬起了头。
或许是因为缺氧,山内重成的视线里一片模糊,镜子里面反射出来的自己重重叠叠,永远也猜不出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把他给我摁住,对,就那样,不要让他把头抬起来!”
手脚似乎真的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无法行动,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你那没用的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啊?居然四处对别人说你是我朋友?开什么玩笑啊!不过是缺一个跑腿的东西才让你和我们一起玩而已!”
鼻腔里传来疼痛,那是被暴力所裹挟,水从口腔呛到鼻腔里的刺痛。
“给你的前辈道歉啊混蛋!”
越陷越深,大脑似乎要因此休克。
恍惚的回忆到这里骤然变黑,山内重成重新惊醒过来,他掀开衣服,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淤青——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这些被剑道部前辈欺凌时留下的伤痕却没有散去。
偶尔会发作起来的疼痛会让山内重成在熟睡的半夜里吓醒,黢黑一片的房间里仿佛总能听见那时候那群人的讥笑。
再难入睡,他只能用被褥把身体裹起来,在这脆弱的城堡里面瑟瑟发抖。
但山内重成不敢对前辈们有丝毫忤逆的心思,他反而对前辈们愈发的恭敬,愈发的讨好,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被施舍待在他们那个最顶级的社交圈子里面,沾着他们的光成为仿佛可以被人敬畏的人物。
只是,漫长时间里被前辈们戏弄嘲笑,心中自然也淤积了如山般庞大的宿怨,如果不发泄出来,便会山崩地裂。
那就向更弱者发泄好了!
反正他们也会像自己一样不会反抗!
那就向更弱者发泄好了!
那就向更弱者发泄好了!
那就向更弱者发泄好了!
弱者就该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啪嗒......
面前的玻璃毫无征兆地碎裂,山内重成被这死寂的环境里的巨响吓得直接原地跳了起来。
照应着自己脸部的那个位置,已经像晒干的土地那样皲裂。
“哈哈...哈哈!连一面镜子也要吓唬我吗?你以为我会害怕?你以为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我还没有输!我还没有输给荒坂贺!我是剑道部先锋!先锋!他那个废物不可能打得过我!”
“打败他!我就还是黑森高中的人上之人!”
他的脸上满是失态的笑容,被冰水深深浸泡过后的面部苍白得就像是在停尸间的冷气里冻过。
山内重成推开厕所门,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钟声回荡在校园,在无数间教室还有走廊里来来回回。
明明是赞美圣灵的钟声,听上去却没来由地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