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城西北区是居民们公认的贫民区,这里有着仿若鸡舍一般林立的破旧石砖房。
每间狭小的屋舍都住着五口以上的贫民,他们从事着临海城最低贱的工作——挨家挨户收集粪便,再将它们运送到城西的农田中作为肥料。
当然,“收集粪便是最低贱的工作”只是临海城居民们想当然的想法罢了,贫民们可不这样想。
在这些贫民们看来,收集粪便是个体面活儿。
贫民是比碎片大陆中的平民更卑微的存在,他们不仅没有魔力的天赋,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产。大多数贫民是从被魔物侵占的城市中逃难出来的平民或农夫,只能在寄居的城镇中从事奴隶一般的工作。
比起被牧场主老爷们抓起来当农奴或是被矿厂主老爷们抓去挖黑矿,居住在临海城中给人处理粪便确实算是个“体面”的好工作。
艾比·贝克就是这样的体面人。
艾比贝克是在五年前从海那边的大陆——现在已经是被魔物完全占领的黑暗大陆了——逃难到临海城的。
艾比贝克世代从事面包师的工作,即使在粮食最缺乏的年月里也没有尝过挨饿的滋味。
因此,当他的家乡被魔物们占领,他也被迫成为逃难大军的一员时,他才终于体会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恐惧的事情——
那就是挨饿。
为了填饱肚子,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成为农场主们的奴隶。可惜,奴隶们是吃不饱饭的。
因此,当他经过层层的选拔,成为“拾粪人”的一员时,他非常开心。
他终于可以吃饱了。
能得到这份工作的秘诀在于艾比先生之前的工作经历。
作为食品行业工作者,艾比从小就很注意自身的卫生情况,即使是沦落为难民,他也没有丢失清洁身体的好习惯。
当临海城的官员老爷们来到贫民窟挑选拾粪人时,装束还算整洁的艾比就好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在脏兮兮的贫民群中显得异常扎眼。
老爷们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爱干净的小伙子,并命他担任拾粪人小队长的职务。
“运送完这两桶肥料,就可以得到今天的酬劳——两枚铜币了!”
艾比此时正一手提着一只大木桶,走在临海城中行人较少的小路上。
木桶又老又破,即使盖着木盖也有灰褐色的粪便飞溅出来。桶边沾满了日积月累结成硬痂的粪石,散发着恶臭的气息。
路人们对他避犹不及,艾比却丝毫不在意。他在心里美滋滋地盘算道:
“加上今天的两枚铜币,就攒够10枚铜币了!可以去玛妮大婶那购买5铜币一份的派格吃,还可以从浆叔那打一份酸啤酒喝!加上前两天剩下的黑面包……哈啊!真是太幸福了!”
派格(pagpag)是一种流行于贫民窟的美食。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专门从事制作派格的贫民来到垃圾场中捡拾被丢弃的食物残渣。他们会向垃圾场的官老爷们支付一定数额的铜币,获得带走这些美味的权力。
当他们回到家后,会从食物残渣中挑拣出还未变质的肉类和骨头。然后将这些挑拣出的食材放入大锅中熬煮,去除其杂质。晾晒烘干后投入滚油——当然是淘来的混合油——中炸制,同时放入盐和便宜的香料。
炸制入味后,将食材上的油滤干到一丝不剩——专属于贫民窟的美味“派格”便做好了!
玛妮大婶制作的派格好吃又便宜,而且还不容易让人生病,是贫民窟中最受欢迎的派格厨师。
她收养的儿子小哈雷是艾比小组中的组员之一。因此,每当艾比去玛妮大婶那购买派格时,玛妮总是会多给他盛一铜币的美味,作为艾比照顾哈雷的感谢。
艾比照顾哈雷并不是因为能在购买派格时得到玛妮的照顾,而是因为哈雷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身高还没捡野粪用的背筐高。
艾比毕竟曾是个真正的“体面人”,他有着其他贫民们不曾拥有的道德品质。他不偷不抢,照顾女人和孩子,是贫民窟中最受欢迎的怪人。
因此当受欢迎的艾比回到贫民窟后,几个相识的瘦削小孩儿立刻跑过来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艾比叔叔!有几个异界勇者大人来到贫民窟施舍白面包了!”
“什么!”艾比十分惊讶。
他识字,因此从临海城中招贴的告示中得知,那些突然出现在临海城中的强大陌生人们,正是之前联盟宣传过的救世主。
救世主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将碎片大陆从魔龙入侵的阴影中解救出来,是一群热心善良的英雄。
当然,救世主们从未解救过贫民窟中的人。
因此,当异界勇士第一次来到贫民窟,还十分和善地分发美味的白面包时,引来了大量贫民的围观。
贫民们并不是没有见过异界勇士,但他们不敢这么近距离的仔细看。毕竟,临海城原住民们养的狗都可以随意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万一他们身上的气味惹得大人们不开心,死都是小事!
“他们为什么要来贫民窟分发白面包啊?”
艾比疑惑的问道。
“谁知道呢!”
一个流着鼻涕泡的小男孩无所谓地说道。
另一个高高的小男孩补充道:“反正有白面包吃就好了!”
“艾比叔叔!你也快去拿吧!”
唯一的一个小姑娘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大家都去了!去晚了就没有了!”
艾比点点头,对三个孩子道了一声谢,向贫民窟中心走去。
当艾比来到以往空旷、现在却热闹非凡的贫民窟中心,见到那三位如众星捧月般被贫民们围在中间的异界勇者们时,他被异界勇者们的强大深深地震撼到了。
艾比是个没有魔法亲和力的平民,但上天仿佛刻意跟他过不去一般,赐予了他敏锐感知魔力类型的能力。也就是说,他可以感知到魔力最细微的不同。
这个能力并没有给艾比的生活带来一丝改观,因为只要是他能感知到的魔力,都是一看就即知强大的职业者们散发出来的。
它对于艾比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艾比只是个谁都打不过的废物平民。
此时,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异界勇者们体内蕴藏着的强大魔力:
那正在分发白面包的橙发天使,周身散发着金色和银色杂然交错的烟雾状魔力。那魔力仿佛丝带一般凝而不散,缠绕在她的身周,给艾比带来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站在天使身后,仿若女王一般耀眼的异界勇者,则散发着暗紫色的剑型魔力。这魔力强大而暴躁,却又如铁律森严的军队一样整齐地排列着,给艾比带来了一种从悬崖上向下凝视的危险感觉。
而二人身后,正在微笑着对贫民们说着什么的男人,却没有释放出任何强大的魔力。他释放出的魔力朴实而平淡,仿佛初入职业的新手一般,让艾比不由地有些奇怪。
这时,男人身边的贫民们仿佛在寻找些什么似的,伸长了脖子左右环顾着。
当他们看到艾比时,不由地发出了喜悦的尖叫。
他们纷纷将枯枝般的手指指向了艾比,只见那个平淡无奇的异界勇者顺着手指的方向转过了头,看向了正在发愣的艾比。
“轰!”
艾比的耳边回响起了海啸的声音,这是将他乘坐的逃难船摧毁的恐怖灾害发出的咆哮。
艾比前半生的一切身家、连同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这场恐怖的灾难中离开了艾比。
艾比回想起了恐怖的往事,不由自主地捂住脑袋,跪倒在了地上。
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涌来的魔力潮汐不断地冲击着艾比,艾比感觉自己仿佛在海啸中挣扎的小船,即将被浪花打碎。
“你怎么了?”
一个亲切的男声传入了艾比的耳中,瑟瑟发抖的艾比只觉得那令人窒息的魔力骤然消失。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对他露出微笑的异界勇士。
只见那异界勇士微笑着蹲在艾比的面前,轻声问道:
“听说你跟老疯子的关系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