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住啦,套住啦,唉呀妈呀,套住一只黄皮子!”
李卫国瞧着眼前这只溜光水滑的小动物,披着一身金黄的毛发,身体修长,外形看着非常漂亮。
它的一只后腿被套子给套住,这会儿也不再挣扎,大眼睛凶巴巴地向这边张望。
王大拿咂咂嘴:“既然你钻了俺的套子,那就别怪俺不客气,把你扒了皮筒子再说!”
他打了这么多年猎,手底下宰过的野牲口多了去,管你什么狐狸还是黄鼠狼。
一个黄鼠狼的皮筒子,卖到收购部,也值十块八块的呢。
“别别别,黄皮子这玩意邪性,还是放了吧。”
赵广定却把王大拿给拦住,他们这边以前流行萨满,屯子里面也有跳大神的,流传着不少胡黄二仙的传说。
王大拿朝李卫国望望,李卫国眨巴两下眼睛:“那就放了吧,反正也没真祸害咱们的鸡鸭。”
他倒不是像赵广定那么迷信,主要是经过后世的教育,对野生动物的保护意识比现代人强一些。
王大拿这才上前,一脚踩住黄鼠狼的前半身,然后动手把套子解开:“今天便宜你啦,以后少来俺们这嘚瑟。”
黄鼠狼的毛,是制作毛笔的上佳材料,所以不少毛笔都叫什么狼毫之类的。
这个狼毫的狼,不是野狼,而是指黄鼠狼。
黄鼠狼被踩得吱吱叫,等它发现自己重获自由之后,就晃晃小脑瓜,朝王大拿呲呲牙。
“还挺厉害的呢,大仙儿你别见怪,赶紧回洞府吧。”赵广定嘴里念叨着。
结果黄鼠狼猛地窜到他身前,张口咬住他的裤腿子,晃着脑瓜撕扯。
“你咋分不清好赖人涅?”搞得赵广定也很是无奈,气得嘴里骂起来,“你個欺软怕硬的玩意,赶紧滚蛋!”
他一边说一边使劲一甩腿儿,把黄鼠狼抡飞了,滚落地上。
黄皮子记仇,又扑回来,继续咬住赵广定的裤管。
这下把赵广定也整没招了:“你这啥玩意啊,整个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信不信俺真揍你啦。”
没等他说完呢,黄鼠狼尾巴一翘,赵广定就觉得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立刻干呕起来,差点把昨天的晚饭吐出来。
等臭气散了,李卫国凑上去,抓住这只不讲武德的黄鼠狼脖子后面的皮毛,把它拎起来,这小东西还龇牙咧嘴的耍威风。
“以后不许再来打这些鸡鸭的主意。”李卫国伸出手指,在它柔软的肚皮上捅了捅。
说话间,李卫国身上紫色的踪影一闪,紫貂不知道从哪钻出来,朝着黄鼠狼叫了几嗓子。
那只黄鼠狼立刻老实了,耷拉着四肢和脑袋,一动不动,十分乖巧。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李卫国把黄鼠狼放在地上,这家伙一溜烟跑没影。
“别跑,看俺不抽死你!”赵广定这回可不客气,大鞭子抡圆,啪的一下,重重抽在在地上,差点没打着。
黄鼠狼又呲呲牙,这才转身离开。
王大拿嘴里逗赵广定:“你不怕黄大仙迷你啦?”
“这东西不识好歹,以后见一次打一次!”赵广定气呼呼的,裤子咬出俩小窟窿不说,关键是还朝他放毒气。
这玩意太臭了,而且臭气还比较持久,搞得他都没了食欲。
王大拿把套子都收了,这才把鸡鸭都撒出来。
鸡鸭被关了一宿,出来之后,都兴奋地扑打着翅膀。
然后就看到有两只水鸟腾空而起,飞上天空,是两只野鸭子。
至于那群家鸭,只有歪着脑瓜,羡慕的份儿。
有了带头的,那些水鸟大都展翅飞翔,赵广定瞧着直乐:“飞走了好,省得在这白吃白喝。”
不过他的愿望很快就落空,水鸟在天上盘旋一圈,就又落下来,嘴里发出各种鸣叫声,开始讨食。
李卫国笑着点点头:“严冬过去,春天到来,你们都能一飞冲天的。”
回家的路上,王大拿就张罗着过两天要进山打猎,李卫国当然爽快地答应,现在也收拾完秋儿,生产队没啥活。
而且秋去冬来,正是野牲口最为膘肥体壮的时候。
进到村里,赵广定就被人给叫住,是老村长家的大孙子,叫赵广定回家准备准备,说是一会儿要相亲。
正说着呢,就看到赵翠花挑着两桶水,从井沿儿回来。
赵广定一瞧,连忙跑步向前,抢过扁担:“嘿嘿,翠花,这都知根知底的,还相啥亲啊,今天晚上,你就搬俺家住去得了。”
赵翠花白了他一眼,然后吸溜几下鼻子:“咋臊气哄哄的,赵广定,你是不是找哪个狐狸精鬼混去啦?”
“没找狐狸精,找个黄皮子,给俺熏的。”赵广定连忙解释。
可是赵翠花说啥也不信,眼瞅着相亲的事儿都要黄,把赵广定给急得直跺脚:“俺这是跳进松江也洗不清啦!”
最后还是李卫国和王大拿上去好一通解释,赵翠花这才相信,赵广定使劲抹了一下脑门:“瞧瞧,俺这汗都下来啦。”
“死样,赶紧回家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赵翠花还是自个挑着扁担回家了。
“广定叔,恭喜啊。”李卫国是打心眼里替赵广定高兴,按照原本的轨迹,可没这八宗事儿,赵广定是打了一辈子光棍儿的。
仔细想想,估计是这段时间,他带着赵广定,让这个懒汉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能给别人带来好的转变,李卫国当然十分欣慰。
赵广定抓抓后脑勺:“哎呀,一个人过,也有一个人过的好处,啥麻烦事没有,这冷不丁一说要娶媳妇儿,俺这心里还挺怀念过去的呢。”
“有本事你就别去相亲!”王大拿没好气地说。
“嘿嘿,各有各的烦恼,敢情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了。”赵广定一溜小跑,回家拾掇去了。
“广定叔,一会儿相亲的时候,我也去你家坐坐。”
李卫国吆喝一声,这才回家吃饭,又去水库那边转了一圈,鹿群不能关在棚子里,怎么也得撒出来转转。
等到王大拿来替换他,李卫国这才去赵广定家,到这一瞧,好家伙,好几个人,正帮着赵广定收拾屋子呢,李金梅也在这,正拿着笤帚,扫棚顶的塔灰呢。
还有大拿婶子,正在外屋地烧开水:“广定,你家暖水瓶呢,先灌一壶。”
“前两天俺没注意,一脚给踢碎了。”
赵广定已经换完衣服,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穿着一身中山装,脚底下还蹬着皮鞋,这皮鞋,还是当初从王胡子那抢来的。
赵广定这眉开眼笑的,李卫国越瞧他越像演小品的那位东北大叔。
李卫国也不由得翘翘嘴角:“广定叔,你这屋里要啥没啥,早知道就找个纸壳箱子,摆柜盖上当电视,再弄几个气球,用布苫上当沙发。”
赵广定可不知道“懒汉相亲”这个戏码,因为还早着呢,他嘴里嘿嘿两声:“没事,都知道俺家啥样,人家翠花主要也是相中俺这个人。”
这话叫李卫国也无言以对,他掏出来一个手绢包:“广定叔,等一会相亲成了,把这个给翠花婶子,咱们这边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成。”赵广定接过来,揣到兜里,他还以为是钱呢,这也算是定亲,给点钱买买衣服啥的。
虽说赵广定家徒四壁,但是收拾干净之后,瞧着也让人顺眼多了。
李金梅她们的任务还没完成,一会儿还得张罗饭菜呢。
而赵广定根本指望不上,家里的米袋子早就空空荡荡,连耗子都饿跑了。
李金梅回家拿米拿菜,大拿婶子还用小筐拎来鸡蛋鸭蛋。
众人正忙活着呢,老村长拄着拐过来了,屋里屋外瞧瞧,还算满意,再瞧瞧打扮一新的赵广定,然后点点头:“要是成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可千万别再犯懒。”
“嘿嘿,二舅,俺现在勤快着呢,不信你问国子。”
赵广定拿起炕沿上的一盒大前门,抽出来一支递过去,看到老村长摆摆手,他就赶紧把香烟叼到自个嘴上。
这烟也是李金梅从家里拿过来的,还有,大拿婶子拎过来二斤散白,倒进柜盖上边的一个大瓶子里。
这瓶子泡着一株老山参,参须子密密麻麻,在瓶子里盘旋曲折,瞧着真是好看。
唯一的缺点就是,泡了好几十年,里面的白酒换了无数茬,纯粹就是样子货,还不如旁边那个滴流瓶子里泡着的黄瓜呢。
现在这时候,可没那么多东西泡酒,所以不少人都在瓶子里泡一根黄瓜。
那黄瓜都比瓶口还粗呢,李卫国小的时候就纳闷了:这玩意咋塞进去的呢?
后来才知道,原来黄瓜刚坐黄瓜扭儿的时候,就把瓶子用绳子吊到黄瓜架上,把黄瓜扭塞进瓶子里,黄瓜就是在玻璃瓶子里边长大的。
又等了一会儿,窗户下人影一晃,大伙便迎了出去。
一共来了四个人,走在前面的是赵四奶,老村长就是请她给当的媒人。
后面跟着个老头儿,是赵翠花的老爹赵财,她老娘已经过世了。
最后面是赵翠花,也穿了一件新褂子,新做的呢子面布鞋,收拾得干净利索。
赵翠花身边,还跟着姑爷高大林,一个劲朝赵广定挤眉弄眼的。
这亲事要是成了,那赵广定就是他的后老丈人了。
屋里众人把客人让进屋里,赵四奶照例上炕,其他人坐在炕沿上,像高大林这样的晚辈,就坐板凳。
“来,抽烟,喝茶。”李卫国也跟着张罗,茶叶还是从他家拿来的呢。
“叔,抽烟。”赵广定给赵财递烟。
赵财摆摆手,农村人尤其是老人,都习惯抽叶子烟,给他们过滤嘴还不习惯呢。
赵广定一见,又习惯性地把香烟往自个嘴里塞。
老村长咳嗽一声,朝赵四奶努努嘴,赵广定连忙又把烟从自己嘴里拿出来:“四婶子,你抽烟。”
赵四奶瞧瞧过滤嘴上都沾了吐沫,有点嫌弃,她也不客气,自个拿过烟盒,抽出一支。
赵广定划着火柴,帮着点上,然后又美滋滋地把自个那根也点上了,还表演个大烟圈套小烟圈的绝活。
咳咳,这次是翠花一个劲咳嗽,她瞧着她老爹一脸的不高兴,本来老头儿就有点不大同意这门亲事,主要是赵广定的名声太臭。
啊,赵广定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啥事,他平时都是一个人闲散惯了,可以说是一身臭毛病,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说活得随性自在。
大伙抽根烟,喝点水,渐渐就开始进入正题。
当然是赵四奶这个媒人先说:“都是一个屯住着,就不用我介绍啥情况了,翠花这些年也不容易,拉扯三个孩子,这顶门过日子,家里没个男人还真不行。”
“广定呢,广定人也不错,又……”
赵四奶也卡壳了,本来想找点优点夸夸,可是实在又有点挑不出来,把她这个能说会道的老媒婆都给难住了。
李卫国一见,连忙接过话茬:“以前就不说了,这几个月,广定叔的变化,那是有目共睹,跟着我们放山、采山货,从来都没含糊过,还攒了四百多块钱呢。”
赵四奶赶忙一拍大腿:“对,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赵广定不满地嘟囔一声:“俺啥时候浪了?”
这时候,赵财说话了,他伸手在屋里指了一圈:“你瞅瞅这日子过得,要啥没啥,翠花过门,还不等着跟你遭罪啊。”
“哪能呢,俺和翠花从小一块长起来的,感情好着呢,当年要不是你这……嘿嘿,要不是您拦着,俺俩早就凑一块去了。”
赵广定连忙解释,不过还不如不解释呢。
李卫国一瞧要坏,连忙又插话说:“广定叔早就张罗要添置家什,被我们给拦着才没预备,主要是想,先把钱存着,等把亲事定下来,叫翠花婶子来买,更称心不是。”
赵财也不是好糊弄的,把手一伸:“钱呢,就他这样的,还能攒下钱?”
“钱在这呢,国子承包水库的时候,广定叔都借给我家了。”李金梅早就准备好了,拿出来一沓大团结。
她也揣了个心眼,只拿出来二百块,还有二百块,装在兜里没掏。
因为赵财在屯子里有个外号,叫赵财迷。
嘎嘎新的大团结,那是真招人稀罕,赵财脸上的褶子都笑成花了:“好,俺闺女孝顺,这钱就给她爹养老了。”
说着,他就伸手去接钱,准备往自个兜里揣。
李金梅手快,把钱直接揣进赵翠花的裤兜里:“婶子,你可把钱收好,结婚的时候,也得预备不少东西呢。”
“对,这家里要啥没啥,都得置办。”赵翠花也知道老爹的毛病,连忙把钱贴身揣好,她老爹总不能下手抢吧。
赵财空欢喜一场,脸子又拉下来,伸手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红纸:“这是俺拉的彩礼单子,差一点,这亲事就没门!”
赵四奶接过来瞧瞧,暗吸一口冷气,嘴里忍不住说道:“大兄弟啊,你家翠花都是二茬了,人家那些黄花闺女,都没你这个多。”
李卫国也凑上去瞧了一眼,好家伙,上面密密麻麻的,都写满了。
瞧着瞧着,他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乐出声:这单子上边,还有老白干和槽子糕呢。
再仔细瞧瞧,东西虽然挺多,但都是零零碎碎的,也不值几个钱。
李卫国就点点头,然后把单子递给老村长:毕竟这位才是主事人。
老村长越瞧眉头皱得越深,最后直接拍桌子:“赵财迷,你这抄家呢!”
“这不是多为俺闺女争口嘛,俺也是担心她嫁过来受委屈。”赵财还真有点怵老村长,毕竟这么多年,都生活在老村长的统治之下。
老村长今天就准备唱反派,于是没好气地说道:“你要这么多东西,广定欠一屁股饥荒,到时候翠花嫁过来,还得还债,那才过不好呢。”
两边争执起来,这时候就需要赵四奶这个中间人出面了,她不愧是老媒婆,一手托两家,最后把单子上没用的东西减了不少,双方这才算是勉强点头。
赵财还不甘心:“那咋滴也得给俺闺女压腰钱吧?”
“压腰钱都是娘家给,哪有找男方要的。”这回连赵四奶都觉得好笑,这老财迷,总惦记着划拉点钱,你是琢磨办个后老伴儿咋的?
赵广定在旁边听了半天,都有点被吵吵得头昏脑涨,连忙从兜里掏出来手绢包:“有有有,都准备啦。”
他一边说一边塞进翠花手里,翠花感觉这个手绢包里,好像也没有钞票的样子,倒是有个圆溜溜的东西,估计是一摞钢镚,于是连忙往兜里揣,生怕打开之后不好看。
“俺瞧瞧,多少钱。”赵财把手一伸,这下赵翠花也没招了,只能把手绢包放到老爹掌心。
赵财用手一捻,立刻气坏了,啪得一下拍在桌上:“赵广定,你糊弄鬼呢,整几个钢镚,就想打发俺们!”
“钢镚好,钢镚沉实,压腰最好了。”赵广定嘴里还找辙呢。
赵财被气得直咳嗽,用手指着赵广定,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李卫国说话了:“广定叔,你不是跟我说,这里面是你家的传家宝嘛,你就别逗闷子了。”
说着,李卫国就动手打开手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