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出门之前,李卫国要把家里安排妥当。
别的都不用他操心,鹿场那边有赵广定和王大拿照顾着,家禽那边有大姐他们。
而且二哥在家,李卫国也放心。
唯一惦记的就是原本这个冬天会发生的一件事:小妹得了阑尾炎,耽误救治,而令他永远失去了这个可爱的小妹。
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改变。
毕竟这几個月的时间,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不少,小当家已经胖了不少,身体的抵抗力应该也强了不少。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李卫国还是特意交代大姐,要是有啥情况,就叫赵老板子开四轮子,赶紧把人送到县里的医院。
他倒是没特意说小当家,主要是说屯子里的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冬天难熬,万一有病,都是乡里乡亲的,一定要帮忙。
结果他还被李金梅给数落一阵,这种事情,根本不用李卫国叮嘱,李金梅也肯定会帮忙的,出人出力,甚至出钱,都不会含糊。
反倒是李金梅一个劲叮嘱李卫国,出门凡事要小心。
带去的钱,都叫李金梅给他贴身缝好。
这年头小偷小摸的比较多,尤其是车上,扒手特别多,必须小心。
李卫国换上裤衩子,瞧着前面缝了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也不免有些好笑:这还真够保险的。
这趟去春城,同行的还有王燕和郑先农。
王燕家是春城的,郑先农主要是去买稻种。
这年头出门,实在太费劲,春城距离松江县大概不到五百里地,可以坐大客车,一天一趟,也可以选择火车,绕一些路,需要晃悠十多个小时。
李卫国要带着一批冻鱼做样品,还真不能坐火车,原本是打算坐大客车的,把冻鱼放到车顶的驮货架上。
另外出门还得开介绍信,村里先开,然后到公社换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旅社都不叫你住。
李卫国觉得,直接用罐头厂的介绍信比较好,毕竟级别更高。
等他们仨来到罐头厂,开完信,盖上公章,高大林就提议:大贵叔的皇冠小轿车闲着呢,自己开车多方便。
李卫国就问道:“你们谁会开?”
高大林和王军张星他们一起晃头,这年头,会开车的人太少了。
就拿司机来说,如今绝对是个非常吃香的职业,足以和售货员媲美。
李卫国咂咂嘴:“这个你们也得学啊,明天就报名学去,费用厂子报销。”
这年头考驾驶本可不容易,最少也得一年才能下来,因为不光要学驾驶技术,顺带着车辆的常见故障也得学习,驾驶员兼修理工,全套的。
因为现在根本就没有个人的修理部,车辆坏半道上,全得靠自己。
“好!”那哥几个都一脸喜色,年轻人哪有不喜欢车的,瞧着田大贵开小轿车,他们当然羡慕。
可是这玩意太金贵,二三十万块的东西,他们可不敢瞎捅咕。
高大林在激动过后,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嘴里开玩笑:“国子,要不等我们都学会了,再送你们去春城吧。”
李卫国乐呵呵地摆摆手:“我会开车,就是没小本本。”
真的假的?这几个人当然不信。
李卫国从高大林那把车钥匙要过来,然后去车库。
车库就是临时的一个空屋子,里面放着这辆宝贝皇冠。
“李哥,你行不行啊?”张星瞧着有点悬,这要是给刮着碰着,那还不得心疼死?
“没事,跟开小四轮差不多。”李卫国倒是不怎么在意,这车在别人眼里金贵,以他的眼光,也就一般般。
那哥几个彼此对视:一样才怪呢。
就看到李卫国用钥匙拧开车门,把小轿车发动,又检查一下油箱啥的,预热一会,就缓缓倒出车库。
在高大林他们紧张的注视下,李卫国熟练地开着小轿车在空旷的院子里转了一圈。
“李哥,感觉你开得比大贵叔还遛呢。”张星立刻兴奋起来。
李卫国也下了车:“就是没有证。”
王军也是一脸敬意地说道:“李哥,没事,谁查呀。”
李卫国也点点头,这会儿车辆稀少,确实没人管。
尤其是小轿车,整个县里,也仅此一辆。
于是众人把带着的东西都塞进后备箱,就这么出发了。
“还是这车坐着舒服。”郑先农美滋滋地坐在副驾上,嘴里也不由感叹着。
李卫国笑笑:“郑大哥,我说再过几十年,咱们国家,家家也都有小轿车,你信吗?”
郑先农还真点点头:“听说国外已经普及小轿车,我对咱们国家也有信心!”
说完他又晃晃脑袋:“就是驾驶证太难考了。”
李卫国则想起了一件事,那位受人敬爱的水稻专家,不就没有驾驶证,也可以开车吗?
当你的能力和贡献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摆脱一些条条框框的束缚。
李卫国希望,郑先农将来也能拥有这种荣耀。
王燕自己坐在后排,一直比较沉默。
小轿车驶出县城,上了省道,柏油路,也不算宽,还坑坑洼洼的,跟后世当然是没法比。
不过在当下来说,已经算是好的了,毕竟许多地方都是沙石路或者干脆是土路。
就是路面上有积雪,所以车速也不敢太快,跑了五六个小时,前面终于望见大烟囱和楼房,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们这边到冬天的时候,昼短夜长,四点多钟就黑天了。
街道也渐渐变得宽了不少,道路两边,也出现了一些楼房,普遍都不高,颜色也没有那么光鲜亮丽,反倒给人一种厚重之感,这是专属于这个时代的色彩。
路上的行人,也以骑自行车的居多,除了电车,很少能看到小轿车的踪影。
李卫国他们发现,不少行人,都把好奇和羡慕的目光向他们投来。
这当然不是针对他们三个人,而是因为这辆小轿车。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有穿着上白下蓝警服的警察在指挥交通,还朝着这边敬了个礼,丝毫没有上前查问的意思。
李卫国彻底放心,这年头能坐这么高级小轿车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估计是把车里的人当成省里的领导了。
“以貌取人啊。”郑先农还晃晃脑袋,感叹一声。
春城这地方,现在还是重工业基地,所以最多的就是大大小小的工厂。
如今的工厂都是铁饭碗,可以说,进了工厂,吃喝拉撒,从孩子上托儿所,到老人病故,厂子都管。
这样的日子,当然是幸福的,所以即便是物资不像后世那么丰富,但是人们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是令李卫国颇为心动。
后来说这是最后的纯真年代,还真不是瞎说。
李卫国手里要是有相机的话,一定要好好记录下这些难忘的镜头,因为这是一个时代的回忆。
“王点长,咱们先找个招待所,安顿下来。”李卫国跟身后的王燕说道。
王燕点点头,这座城市的招待所还是比较多的,一般的工厂,都有自己专属的招待所,负责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供销人员。
不过李卫国他们可不属于采购员,也不知道罐头厂的介绍信能不能好使。
终归是要试一试的,王燕看到前面有一个轴承厂的招待所,就叫李卫国把车停到门口。
坐了六个多小时的车,下车之后,郑先农都有点不会走道了,活动半天腿脚,这才缓过来。
王燕正要进去问问,却见厚重的玻璃门一开,跑出来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妇女,朝他们笑脸相迎:“欢迎欢迎,欢迎领导光临!”
领导?
王燕扭头瞧瞧小轿车,脸上也闪过一丝苦笑:好像也没错,这年头能坐得上小轿车的,可不是领导嘛。
那些能买得起小轿车的暴发户,现在都还没发家呢。
王燕摆摆手:“两位同志,我们可不是什么领导,我们是来春城办事的,想要住宿,这是介绍信。”
她把介绍信递给其中一位妇女,那位服务员也就不到三十岁,仔细瞧瞧介绍信:“白山罐头厂,松江县的?”
她望望小轿车,又打量一下李卫国他们仨,满脸狐疑,县城的一家工厂,都能有这么高级的小轿车了?
李卫国便笑着解释一句:“我们罐头厂是外资企业,是来自岛国的外商投资,专门加工罐头,出口到岛国那边。”
这样啊,那位服务员点点头,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外资企业,还能出口创汇。
她哪知道,李卫国他们的罐头,现在连影儿都没有呢。
于是服务员依旧十分热情地邀请李卫国他们进了招待所,嘴里还问东问西的,比如都生产什么罐头,有没有样品之类。
郑先农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上的雾气,嘴里就要说实话:“我们的罐头厂还……”
李卫国连忙打断他:“我们的罐头,一般不在国内销售,在岛国都供不应求。”
“那太厉害了,是水果罐头还是什么罐头?”服务员好生羡慕。
李卫国就一本正经地说胡话:“主要是一些山珍罐头,就是山野菜,菌类这些,加工成罐头,岛国人最喜欢这些产品。”
王燕和郑先农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李卫国还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李卫国也没说错,只不过事情还没发生呢。
一边聊天,服务员一边给他们开好房间,两间房,王燕自己一间,李卫国和郑先农住一间。
王燕表示自己就不用了,一会儿先回家看看,到时候就在家里住,毕竟在这住一晚,要花一块五角钱呢。
一块五,其实也不少了。
“也行。”李卫国点点头,毕竟知青难得回家一趟,当然要在家里住了。
服务员用钥匙打开房间,这会儿可没门卡什么的。
屋子里还算整洁,两张床,普通的蓝白格布床单,桌子上摆着茶盘,里面有两个茶杯和一个暖水壶,热水自己打。
李卫国和郑先农简单收拾一下,主要是把后备箱里面的一麻袋冻鱼拿出来,叫服务员帮忙放到后院,免得化了。
“这么多鱼啊。”服务员也瞧着眼热。
鸡鸭鱼肉,在这个年代,都需要供应,自然也都是供不应求的。
“我们厂子以后准备做鱼罐头,结果收购的鱼太多了,用不了,就到春城这边看看有没有销路。”
李卫国觉得这服务员大姐挺热情的,于是也就拎出来一条,叫人家尝尝鲜。
这可把服务员给乐坏了,这条大鲤鱼有三四斤重,平时她可舍不得买着吃,于是连声道谢。
李卫国又拿出来两条鱼,去王燕家,总不能空手吧。
“国子,不用拿了,你们就在这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回去就行。”王燕嘴里一个劲推辞。
李卫国不由得眨眨眼,他觉得王燕的表现有点不大对劲。
正常情况下,应该邀请去她家做客才对,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
想想上次卖山货之后,王燕就去邮电局寄钱,李卫国觉得,可能是王燕的家比较困难,所以不好意思邀请他们去家里吧。
怎么说也是城市,再困难还能比大馒头屯那边困难啊,这女同志就是爱面子。
于是李卫国便嘿嘿几声:“王点长,都到家门口了,我们要不去拜访一下,那可说不过去,回家我二哥非得骂我不可!”
王燕脸上又纠结一阵,最后叹了一口气:“好吧,不过鱼就真不用带了,我家人口多,我带回来一面袋子松籽呢。”
不带就不带吧,这次只是探探路,要是生意成了,以后大批量运来的时候再说。
李卫国就帮王燕扛着松籽,还有一大包木耳,郑先农给拎着。
王燕手上则拎着一兜子水果糖,还是在县里买的,好几斤呢。
出了招待所,李卫国要开车,却被王燕给拦住,然后就一起坐公交。
好家伙,正是下班的高峰,车里就跟装粘豆包似的。
大多数都是单位职工,人家都有月票,李卫国花了一毛五分钱,买了三张票。
李卫国对现在的春城并不熟悉,外面天已经眼擦黑,这个年代也没什么霓虹灯之类的,所以也不知道去哪。
坐了快一个小时,车里的乘客也越来越少,李卫国往车窗外瞧瞧,感觉黑灯瞎火的,似乎已经到了郊区。
终于到站了,下了车之后,王燕指指道边的一个大院子:“到了,这里就是我的家,从小生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