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纸飞散,人影如飘。
方墨染跪在坟前,把手中的木牌用力插进了再世父亲的坟前。
这一世,他叫罗越。
十五年如白驹过隙,方墨染这一世没生在巨富之家。
不过,好在家中老父亲勤勤恳恳,务农劈柴,把他和他那妹妹拉扯大了,方墨染倒没缺衣少食,身体康健。
“哥哥,这里有些钱,你且拿着,要上灵剑山,没钱可不行!”
耳边传来女孩的声音,方墨染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妹妹罗子君满脸兴奋地递过来一个绣着芍药的锦绣荷包,问道:
“子君,你这些钱都是哪里来的?”
罗子君脸色有些窘迫,但却只持续了瞬间,很快嘴角浮现出甜甜的笑意,道:
“这些年来我给那些富户们做些针织的手艺,攒了些钱。”
芍药?
方墨染看着荷包上的芍药针绣,皱了皱眉。
芍药,古称将离,蕴含着离别的意思。
重活一世,方墨染带着累世的记忆轮回到新家之中,从没有把自己的轮回告诉过任何人。
十三年前,大雪日,天地冰封。
一声啼哭。
一个小小的女婴被遗弃在方墨染家门外
即便是家中艰难,他那心地善良的母亲也是把女婴抱回了家,悉心照料。
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方墨染看着小小的女孩渐生出风情来。
而就是罗子君那一瞬间的窘迫,方墨染就看出她没有说出真话。
不过此时此刻,方墨染也知道罗子君的心意,心想着日后定要给他这渐生成美人胚子的妹妹富足安定的生活,接过了锦绣荷包,笑着摸了摸罗子君满头青丝。
“子君,日后就是咱们两人相依为命了!”
方墨染看着罗子君,眼中满是柔软。
罗子君点了点头,看了看坟前的木牌上那一列冰冷的字迹。
无言了好一会儿,一双剪水眸子里泪水盈满,终于是没有忍住,扑进了方墨染的怀里。
抱着罗子君的娇躯,轻抚着她不算耸动的后背,方墨染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墨染不久之后就要再上灵剑山。
因为在这方圆千里的地界里,都是灵剑山的势力范围,山川河海之中到处都是灵剑山的人手,将绝大多数的修炼资源垄断。
若要修道,只能上灵剑山。
而灵剑山,崇尚剑道,即便灵根不行,而剑意有成,也会被着重培养。
因为三百年前,灵剑山剑冢之中有个捡废铁的拾荒客,以剑入道,出剑冢不过三载,一路破境仿佛没有瓶颈,突破元婴之后,脚踩飞剑飞越赤霞天崭,前往中州,被传为佳话。
此人留下的剑谱,被奉为剑典,为灵剑山培养出了无数英才。
而方墨染这一世,从小练剑,更有前世在灵剑山中三载习练的剑法,通过入门试应当不成问题。
罗子君哭声渐弱,从方墨染怀中抬起头来,向着父亲的牌位磕了个头,声音颤抖着说道:
“爹爹,子君日后一定好好活着,不让爹爹和哥哥担心。”
听到罗子君的话,方墨染顿时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说他们二人也算是孤苦无依,但是也还没到性命攸关的当口,怎么就说到好好活着上面去了。
还不等方墨染琢磨清楚,罗子君擦了擦眼泪,再次扑进方墨染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方墨染,双手环在方墨染的腰间。
方墨染看着罗子君那白皙的脖子上逐渐染上红霞,就看见罗子君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满是羞红之色,换了副软糯羞涩的声调。
“哥哥,若是子君还能回来,一定嫁做你的妻子!”
方墨染顿时一愣。
不论是嫁给他,还是所谓的回来,都让方墨染有些不明所以。
“子君,你在说什么?”
还不等方墨染话音落下,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回头看去,四个一身马褂的下人簇拥着一个遍身罗绮的肥胖老男人走了过来。
那胖子方墨染认识,是一直以来雇他父亲干活的何家老爷何崇墨。
据说,何崇墨最初也是同罗家一般的贫农,而且好吃懒做,以至于卖光田地,不得已背井离乡。
但是,在方墨染出生不久之前,何崇墨不知从哪做生意回来,发了横财,还带回来个筑基境的子侄,当时就震惊了十里八乡。
当时的何家镇,还不叫何家镇。
“罗子君,还不速速随老爷回府?”
一个马褂下人颐指气使地说道。
方墨染眉头一皱,还没反应过来,却感觉怀里的罗子君松开了手,抹了抹脸,站起身来,低声下气地说道:
“奴婢知道了。”
“奴婢?”
方墨染一把抓住了罗子君的手腕,瞪大了眼睛,说道:
“子君,你怎么可以把自己卖了?”
而罗子君反手抓住了方墨染的手。
感觉到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滑入手中,罗子君的俏脸就凑了上来,眼中水波盈盈,满是少女的柔情,伸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方墨染的脸,喃喃说道:
“哥哥啊!妹妹不能成为你的累赘,你放心去吧!”
方墨染正准备揽住罗子君的腰肢,却发觉罗子君如泥鳅般一扭身躲过了他的手,随后向着何家老爷走去。
见到方墨染起身就要扑上来,几个下人把方墨染推开。
何家老爷却是冷笑一声,说道:
“罗越,那可是十五两银子!你可别不知足!”
跌在地上的方墨染立刻从怀中的锦绣荷包里掏出银子,甩在何家老爷面前,怒喝道:
“谁要你的破钱?把子君还我!”
何家老爷一撇嘴,拿出一张契子来,说道:
“这卖身契都签了,赎身需得五百两。”
“若是拿不出来,可由不得你反悔!”
说完,何家老爷色眯眯地伸出只手来,在罗子君俏脸上摸过,嘿嘿一笑道:
“老罗的闺女倒不像他那副穷酸样子,着实是水灵!”
罗子君避不过,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见罗子君抗拒,何家老爷反倒哈哈一笑,大手一挥,道:
“打道回府!”
话音一落,方墨染忽然暴起,冲了出来。
而几个健壮的仆人见状,群起而攻之,
方墨染气力不小,又有些武学在身,见一个仆人伸出手来就要抓住他的衣襟,抬手捏住后者的虎口,疼得那下人嘶叫出声。
可他们终究是人多势众,一阵拳打脚踢之后,把方墨染按倒在地,一拳拳报复性地落下来,打得方墨染屡屡闷哼出声。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何老爷我求求你了!”
罗子君哀求着在何家老爷面前跪了下来。
见到罗子君跪下,方墨染眼中终于是闪过一抹无望,随后放弃了反抗,任由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何家老爷见状,嘴角掀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拍了拍罗子君的头,笑道:
“不打了!让这小子自生自灭去吧!”
说完,何家老爷看向方墨染,眼中满是嘲弄之色,道:
“低贱的东西,日后莫要再被我看到!滚蛋!”
闻言,几个恶仆这才有些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罗子君回头看了方墨染一眼,泪水从脸颊上滑落,终于是一狠心回过头去,不再回看。
看着罗子君被何家老爷抓着手臂离开,方墨染几近咬碎了满口的牙。
奋起反抗的方墨染终究是打不过四个恶仆,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无力地看着四个恶仆扬长而去,眼中已是有些呆滞。
虽说他已不是第一次做人,但是这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却是真的。
那小妮子似乎是早就知道她并非亲生,因此越是长大,看着他的时候,眉眼之中那糅合了妩媚与娇羞的温柔就越是浓郁。
而方墨染多年来一心练剑,向来逃避。
毕竟这一世,也就只不过是他百世轮回中的一世,他这一世还是半途而亡的命数,如何能受得起她少女的喜欢?
没想到却让罗子君会错了意。
她并不知道方墨染已经为了入山试准备了两世将近二十年,还以为他要历练一番以求拜入灵剑山。
为了给方墨染筹足盘缠,就这么不明就里地卖身给了何家。
若是他早把一切想清楚,把一切都告诉罗子君,现如今绝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况之中。
灵剑山乃是修仙宗门,在其势力范围之内,就是绝对的天。
拜入灵剑山,便如同考上了进士,可佣仆数十,更是不必在乎凡俗的钱银了,罗子君自然也不必为了区区十五两委身何家。
他那娇俏的妹妹向来是无比依赖他的,那娇憨的模样在方墨染脑海中一次次闪回,引得方墨染眼中泪光闪动。
从未有过的,他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揉碎了一般的疼。
四弊三缺,好一个四弊三缺!
真是让人肝肠寸断……
过了好一会儿,方墨染才算是逐渐缓过劲儿来,擦了擦满脸混在一起的污渍和血,重又跪到了父亲的墓前。
“爹,儿子没用,竟让子君被人掳走。”
“儿子要上灵剑山,挣得千万两,把子君赎回来!”
“请恕儿子不能时常回来看望。”
方墨染看着面前的木牌,磕了个头。
再次站起来时,方墨染已经是满眼的坚定之色。
他捡起地上的银两,还有麻布包裹的长剑,望向远处巍峨的山脉。
仙道缥缈。
一脚踏出,从此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