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道峰除了山顶平地，都十分陡峭，人烟罕至，若无御剑之能，想要安稳下山，就只能乘搭每日的灵舟。

每日酉时，灵舟都会从灵剑山腹地飞出，抵达叩道峰，直到落在叩道峰山脚下，便抵达了灵舟的终点。

而方墨染一行人立于山顶平地南侧的灵舟站楼之上，望着远处及时到来的灵舟在一轮太阳的包裹之下朝着这边飞来，仿佛一艘来自煌煌大日的游船。

这叩道峰内修道，讲的就是清心寡欲，因此山中除了山川河岳以及一些居所和基础设施之外，什么都没有。

而这每日的灵舟，算得上是寡淡日子里的一点新奇。

那是一艘没有桨的灵舟，一张风帆扯紧，道道符文在舟身四周涌动，引动大风托起灵舟飞掠。

灵剑山的旗帜，乃是一柄向下的无锋剑，寓意着大道无锋。

待灵舟来到四人面前之时，方墨染才知道这灵舟有多么巨大。

近十丈长，两丈高的舟身，旗帜飘扬在头顶起码四丈之上飘扬。

“这艘船着实气派！”

李奇文感叹了一声，领着另两人登上了灵舟。

其中一人，尖嘴猴腮，愤世嫉俗的，叫做陈寅。

而另一个则面相宽厚，多是听李奇文和陈寅说话的，叫做邹相山。

这三人的组合倒是有些奇特。

倒是有点像唐太宗年间去西天取经的师徒之中的徒弟三人。

一旦接受这一设定，方墨染看着三人勾肩搭背的，就感觉莫名的讨喜。

就是这老大和老二的体型应该换一下，那就完美了。

“几位师弟，接下来就是离开灵剑山了，可不要坐错了！”

方墨染才一跟上三人步伐，就听到一阵略显疲惫的问询声。

原来是个负责灵舟上下客的师兄。

在这位师兄的胸前，有着一道淡紫色的云纹，方墨染见此顿时眼前一亮。

在成功御剑飞行离开叩道峰之后，众弟子自然是要拜入师门的，之后会再发下一套衣袍，胸口位置上会纹上各自所属山峰的标志。

就比如那淡紫色的云纹，就是紫气峰的标志。

“这位师兄可是紫气峰的？”

方墨染从李奇文身后挪出来一个身位，开口问道。

那面相方正的师兄点了点头，道：

“正是。”

“这位师兄，素闻紫气峰人才辈出，今日一见师兄，果然相貌堂堂！”

方墨染拱手笑道，眼中满是真挚。

至于这真挚之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方墨染自认为还是挺真的，毕竟谁还不是紫气峰的人了？

方正师兄被方墨染这么一夸，嘴角顿时扶起一抹笑意，道：

“师弟谬赞了，我也不过是师门之下一个不成器的弟子！”

说着，方正师兄见之后再无他人，于是催动法诀，灵舟之上灵光闪动，符文涌现，一股大风凭空涌起，托着灵舟向着山下而去。

方墨染一眼扫过灵舟之内的景象，发现舟上人还不少，只是大多数都不是弟子衣袍，而是一身麻布缝制成的杂役短打。

这一身杂役短打，方墨染可不陌生，毕竟前世也没少穿。

见着几个灵剑山新弟子上来，杂役们只带着羡慕看了几眼之后，就纷纷看向了他处。

灵剑山上，杂役和弟子地位有别，杂役与弟子同乘，通常要坐在低处，若无传唤也不准盯着弟子看。

方墨染正准备移开视线，却发觉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一眼看去，便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原来是那日在踏山门的时候坠崖抓住他，差点拖累他一起坠崖而死的那一位。

在方墨染身上的弟子衣袍上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好几遍，那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连嘴都合不拢了。

方墨染却是懒得理他。

此人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若不是他，方墨染也不必欠下陈紫衣一个人情。

“这位师兄不知道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方墨染回过头来，在那方正师兄一旁坐下。

方正师兄拱手应道：

“鄙人刘正，不知师弟姓甚名谁？”

“罗越见过刘师兄。”

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方墨染开口问道：

“其实师弟我承过紫气峰何青松，何长老的情，不知近来他可还好？”

闻言，刘正望了一眼方墨染，面露一丝敬仰之色，笑道：

“何长老正是鄙人师尊，近些年来跟随师尊在山中，也算是沾了不少光，人人都说这师尊乃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座下弟子必然也是心性澄明之辈。在师尊门下，真乃我刘正一生的福气！”

见刘正眼中满是感激，方墨染便是放下心来，看来师父近些年来在灵剑山中算是熬出头来了，而且还名声不小的样子。

想当年，方墨染入门的时候，师父不过是刚升为长老几年，那时候常常要看人脸色，有些举步维艰的。

看着方墨染有些唏嘘的样子，刘正感到有些奇怪，问道：

“师弟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方墨染赶忙摆了摆手，道：

“当然不是，其实是我一直想要拜入何长老门下。”

闻言，本来还有些疲倦的刘正顿时眼前一亮，笑道：

“师弟你可算是有眼光的，日后我愿意为你引荐！”

“那就多谢师兄了！”

刘正忽然想起来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意来，说道：

“说到师门，就不得不说说近来的快事了，今年有一天灵根的师妹，竟然铁了心要拜入师尊门下，可算是一涨师门的风头啊！”

“竟然有这等事？”

两人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紫气峰的事情。

天灵根，若是没料错的话，应当就是那日他入山试的时候见到的那位绝美女子了。

毕竟天灵根极其稀罕，二十年难见一次，更不要说一年出两个了。

不过，像是这等天灵根的天才，应当是被门主和峰主包揽，怎会落到一个峰下长老的门下？

这着实是有些抢了风头，多半还扫了灵剑山正中主峰缥缈峰上那一位的兴了。

那一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既然愿意将这等弟子拱手让人，只怕是和刘正说的一样，那绝美女子咬定了要拜在何青松门下。

可何青松不过才是个二十来年的长老，资历尚且不深。

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方墨染也只能希望缥缈峰上那位不要找他师父麻烦了。

起码，得在方墨染找缥缈峰上那位的麻烦之后。

若是方墨染这一世被那血祭的妖人反杀在宝座之前，此间事情自然也就没了他参与的份了。

这般想着，方墨染看了一眼坐在灵舟一角的十几个杂役，忽然想起来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道：

“刘师兄，这些杂役是怎么了？是被逐出灵剑山了？”

可能这些人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命运，但方墨染本着内心里的一份善良，倒希望他们是被逐出灵剑山了。

刘正摇了摇头，说道：

“今日乃是凡间上元节，叩道峰下街市人来人往，门内怕这街市人手不够，于是抽调了不少人去山下帮忙。”

上元节？

若是方墨染没搞错的话，所谓的上元节，就是元宵节，是一等一的大节日，赏花灯舞狮之类的，就是在上元节才可得一见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方墨染不禁默念起了这句深藏在记忆之中的词。

这首词描述的便是当年南宋的上元节盛况。

而在第一世，方墨染也和许多人共度过这一节日，偶尔是心爱的女孩子，大部分时间是和至亲，反正一向是温馨的画面。

想到这里，方墨染不禁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方墨染只是没想到，这些年来太多东西似乎都被他遗忘了，一时之间涌上心头，不禁感觉内心有些复杂。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还要轮回百世。

若是到最后真修成那虚无缥缈的道祖之位，这百世的记忆同时涌来之际，他又要如何抵抗呢？

也不知和那旧日的故乡，隔了多少天地和位面，早已是回不去了的。

方墨染无奈地叹了口气。

再者说来，这北苍州的气候倒着实是宜人，按理来说应当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然而北苍州却是四季如春，方墨染只在灵剑山衣袍之外加了件内衬，便一点不觉得冷了。

不过刘正这时候要去掌控灵舟，没有看到方墨染的神情变化，站起身来，和方墨染道了声抱歉之后匆匆离开了。

方墨染不敢再想过往，索性向着灵舟之下望去。

成片的林子和山水河流，若是在从前，方墨染多半是感觉心神怡然的。

可真在这山中待上一段，便又觉得有些单调无趣了。

正当方墨染无事可做的时候，灵舟前端驶过了山势陡峭的崖壁，就见到葱郁林间一片人间烟火。

酒楼小筑，亭台水榭，灯火通明。

方墨染只觉眼中那多日以来染上的青绿底色一扫而空。

红尘红尘。

这人啊，如何能脱得出红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