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冒昧开口,敢问公子可有问鼎之志?”
焦大紧抿着嘴,昏黄的眼珠子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气势,一动不动地盯着贾兰,以致后者被焦大的问题给吓了一跳,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压抑的气氛萦绕在屋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住了。
良久,贾兰才开口问道:“焦大爷,你说什么?”
他依旧难以相信焦大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见贾兰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焦大索性把话挑明:“公子可是有问鼎天下之志?”
这句话吐字更为清晰,一下子就把贾兰给逼到角落。
贾兰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他眨了眨眼,直愣愣地看着焦大,直到确认对方不是在说笑。
“怎么可能呢?”
“还问鼎天下?”
“你老怎么忽然间就说到这份上了呢?”
相比于震惊,贾兰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灵魂原本就来源自后世那个富强自由的年代,对皇权的敬畏有,但也有限。
所以他并没有露出和一般的读书人那种大惊失色的样子。
见贾兰脸上没有多少失态,焦大越发误会。
他挥舞着拳头,一下子站了起来,步伐矫健地探查了一遍四周,确认没有人偷听之后,才压着声音与内心的雀跃对贾兰说:“公子若是真有志于那个位置,老头子倒是有几句真心话,望公子三思……
公子天纵英才,眼看金榜题名就在眼前,实在无需急于一时去招惹西洋人,平白地引起宫里猜忌。
若是公子觉得那两位洋人是个人才,想收归旗下,其实老头子这些年也没有闲着,而是不断地替公子招回宁荣二公昔日的旧部,假以时日定能为公子培养起坚实的班底……”
“停停!”
贾兰连声止住焦大的话。
他这会儿是真的被震惊了,敢情焦大逐步把贾府旧部召回,打的居然是这样的主意?
我又不是清穿!?
望着雀跃不已又充满斗志的焦大,贾兰一下子想通了许多。
为何一个在原书之中不过是个只会发牢骚的糟老头子居然一跃成为自己最为倚靠的臂膀?
为何那堪称天下精锐的宁荣武卒,焦大说练就练了出来?
为何如赵掌柜那等干才,却甘愿屈尊于小小的一家酒楼?
“焦老,我对那个位置毫无想法。”
贾兰认真又诚恳的语气让焦大声音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了过来,但见贾兰神色渐渐凝重,眉心微微皱起,眼里一副哭笑不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贾兰觉得只能说清楚,否则万一让焦大作出什么误判那可就麻烦了。
“如今天下动荡不安,你以为归根到底原因是什么?”
“原因?”焦大猝不及防被问住,一时间愣在当场。
“是贪官污吏吗?”贾兰也不管,直接抛出备选项。
焦大想想,点点头。
“是各地的天灾吗?”
贾兰又问,焦大也点了点头。
“我认为都不对……”贾兰摇摇头,在焦大讶异的目光中将此前在鱼丘驿里说与梁咏秦钟的一番话再说了一遍。
“人活在世上,谁不是为了一口吃食?所以太史公说‘民以食为天’,这天下动荡,归根到底就是吃的不够了。焦老请你试想一下,若是人人有饱饭吃,这还需要离乡别井地去四处流浪么?”
见焦大摇头,贾兰笑了:“我中土先民起于河,四散生息,以有九州,数千年到今日,人口百倍于先代,为何?
在我看来,就是粮食产量提升,种田能养活的人多了。
如今虽有天灾贪官,朝廷也算不算轻徭薄税,但如果能通过那两位洋人寻到一些海外的高产粮种,未尝不是一项拯救万民的善举。
既然是为百姓做事,那我何苦就一定要坐上那个无时无刻不是充满争斗的位置?
以我家国公的门庭,几个洋人招募了就招募了,人家想说什么自由别人说去!”
看着贾兰侃侃而谈的样子,焦大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赞叹。
他觉得自己小看了贾兰的格局。
“所以兰哥儿你才要一心建立船队,就是为了像三宝太监那样探索海外?”
“不仅如此。”
贾兰摇头。
“也是为了为防备西洋人提前作准备。”
焦大一脸茫然地坐下,拿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他被贾兰给绕晕了,一下子又说要倚靠那俩洋人,一下子又说要防备西洋人。
这人你是要用还是要防?
贾兰知道霎时之间跟焦大说将来西洋人会宰割中土百年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时代的中土百姓天生就以生在神州而自豪,特别是自前明朱元璋恢复中华之后,这份自信更是常年爆满。
他们绝对不会相信数百年后神州会在西
洋人的坚船利炮下再度沉沦。
所以他选择换一个角度来阐述自己的想法。
“我听赫先生说那西洋之中的英吉利国,一亩中上田每年产的粮食居然不到百斤。”
“怎么可能?”焦大大吃一惊。
这真是少的离谱了。
大夏南北,北方夏麦秋粟合起来平均亩产为两石,南方水稻产量能够达到四石,每石按130市斤算的话,单北方田产就是英吉利国的两倍。
“越穷的地方越容易出恶人,因为生存资源有限,都需要武力去争夺,道德观念在穷乡僻壤更是一文不值……那英吉利在西洋也算中等,尚且如此,何况别国?本土无法生存,自然而然就要向海外寻生活。
贫穷使人容易凶残,不平等容易使人仇恨,当生存都成了问题的时候,人们只能蛮不讲理,甚至在英吉利的国内,大地主为了利益,居然强行把农民的耕地圈走用作更赚钱的牧场经营。
大量失去土地的人只能加速奔向海上。
渐渐地,这些出海的人手里掌握了超然的航海技术,就好比曾经草原上的蒙古人,但我们在南洋却不像在北边,有长城,有九边……
面对这么一个侵略进取的国家,朝廷居然毫无耳闻。
更可怕的,是西洋列国已然隐隐露出了一种苗头,一种主宰天下,以天下列国为棋子的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