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自打妙玉将她从潇湘馆里所看到的，连带自己的判断告诉一并告诉贾兰后，栊翠庵里的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一样，只剩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默。

贾兰呆坐在石椅上，整个人微微颤抖，嘴巴不时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心中痛苦，可到头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坐在那儿，任凭阵阵失意在胸腔里来回激荡。

那股悲伤与颓然，坐在对面的妙玉有着最直接的感受，有见及此，原本还想说什么的她却再也不忍心说什么，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望着贾兰。

有时候，最好的表达不是语言，而是沉默。

“还有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贾兰微垂着脑袋缓缓开口：“妙玉仙子你方才意犹未尽，显然还有话没说完，继续说吧。”

拳头死死地攥着，手臂仍旧可见地抖着。

只听声音，贾兰已然彻底冷静下来，这下子倒是叫妙玉有些惊讶了，她实在是没有料到，贾兰如此快地振作起精神，还变得如此冷静，冷静得让人心痛。

不过妙玉本是淡漠之人，这个念头只是一瞬而过，直截了当地道：“林姑娘的精气神确实大好了许多，可她本源的亏损却要比从前更严重了些……所以，以我所见，先天紫气并非没有起效，而是太过有效，以致有些反效果。”

沉默半晌，贾兰复抬头问：“仙子的意思是那先天紫气攻伐太过，虽有开破弊端之功，却也打破了黛玉身上原本脆弱的平衡，反更亏了本源？”

妙玉点头，肯定了贾兰的想法，并且补充道：“其实林姑娘目前的状况也算不上坏，经过紫气的涤荡洗髓，她的身子确实大好了，这一点单从她的面相气色上就可以确认。”

道理贾兰也明白，意思就是同是本源缺损，原本黛玉病怏怏的反而能保有一定寿元，如今紫气加身，身子是好了，可本源的损耗却无形中加重，反倒折损了寿数。

强忍着难受，但有一个问题贾兰却不得不问。

“那依仙子所见，她的日子还有多久？”

这个问题似乎却让妙玉眉头一皱，原本清冷的脸上居然浮现出明显的迟疑，沉吟片刻后，她摇了摇头：“以命数论，我已经完全无法看清林姑娘的命线，从面相看，林姑娘眸光清莹，精神耸动，足可见起神有余也，只要她不要妄动愁思反伤其神，最起码当有十年之寿，这是我以心卦测算出来的结果。”

紧接着妙玉却强调道：“但我要提醒你，心卦得出来的东西虚无缥缈，多数的时候似是而非，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浮生若梦，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行折损平生者，莫可测之。”

“命运难测，须臾之间，变化无穷。”妙玉再三说明，意思是让贾兰有些心理准备，不要太过相信所谓“十年之数”。

“十年，是吗？”

贾兰朝妙玉理解地点了点头，缓缓坐下，嘴里不住地念道着“十年、十年……”呢喃之间，他垂下眼眸脑海中结合着原书的剧情反复回想着妙玉方才的话。

若是按着书中脉络，黛玉五年后从傻大姐处得知宝玉宝钗成亲的消息后病情再度加重，洒泪与宝玉作别，数日后焚稿断痴情，泪尽而亡。

但妙玉却说黛玉还有十年寿命，这当中的差距大约源自这些年贾兰所作的努力。

有一点贾兰十分赞同，便是黛玉切不可妄动愁思，这一点尤为关键，也让贾兰尤为费神。

自古才女身上往往带着一份苦楚，林黛玉自小离丧，知晓人生聚散，宛若浮萍漂水，一切浮沉无定，人间又何来有只聚不散的宴席，原书中黛玉偷看《会真记，一下将自己代入书中角色自怜自哀。

由此可见黛玉虽看透人间离散，却还是心怀希望，相较于惜春看透后的无情，黛玉其实是有情的，而且用情极深，以致于反伤己身。

她爱上了他，只是造化弄人，最终他无法给予回应。

当然，也不能因为黛玉的结局而否定她与他的感情，贾兰以为黛玉的爱是不求回报的，她将自己衰弱生命中全部炽热的爱化为泪水报答了平生她最爱的那个人，冷月葬花魂。

对黛玉而言是解脱，可对贾兰而言却是意难平。

所以他早早把黛玉拉进自己的文抄公大业，尽量写些结局圆满的让黛玉看过之后能够释怀，多亏了金大侠开创性的文笔和剧情，笔下不乏自带一股狠劲的女性，如梅超风、李莫愁一类的，她们的快意恩仇让黛玉惊叹之余，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同时在贾兰的鼓励下，黛玉亲自动笔，足可将她心中万千思绪直抒胸臆，融入话本中的人物之中。

贾兰一直秉持“心胸宜开不宜郁”的理念，认为一种美好的心情胜过十副良药，自从有了写书的寄托，黛玉的精神明显振作许多，便是羸弱的身子也在无形中得到充实。

然而……

贾兰反思，自己还是太过自我感觉良好，这么一个存在仙神元素的世界，压根就不可能让你掉以轻心。就好比这次，黛玉不过

昏厥过去，登时就让贾兰手忙脚乱，最后还出了一手昏招，激化了黛玉身上的问题。

脑海中思绪万千，贾兰的心情渐渐有些烦躁，连先天紫气都没有作用，到底要如何才能治疗黛玉本源上的欠缺？

问了玉玲珑与秦可卿，可她们都说不知道。

唉……

忽然贾兰抬起眼睛看向妙玉，她还是那般清冷脱俗，只不过那一双黑白分明眼眸分明正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自己，感受到妙玉目光里的关心，贾兰强自笑了一笑，顿了顿后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问妙玉还有没有治疗黛玉的线索。

“什么？！”

她居然知道？！

妙玉的回答让贾兰大吃了一惊。

“等等，我记得妙玉仙子你从前说过你不知道的……”贾兰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妙玉，回忆着从前妙玉的话，她只说了黛玉的命运和贾兰的交织在一块，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

见贾兰如此大的反应，妙玉有些尴尬地垂下螓首。

忽然，贾兰想到了什么：“难道，方才仙子你用心卦……？”

妙玉无声地点了点头，嘴里说出了一个让贾兰万万没想到的人名。

“什么，小哥他知道？”贾兰看着垂下眼帘的妙玉，难以置信地问道，只不过妙玉这次却没有回应。

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贾兰将目光投向栊翠庵中某处，小声地问了一句：“小哥，你知道么？”

“……不知道。”

“这……”小哥的回答让贾兰彻底迷糊了，哑口无言地望着妙玉，那副傻愣愣的样子让淡漠的她也不由莞尔。

“你看，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心卦的问题，得出来的结果虚无缥缈，难以捉摸。”妙玉微微一笑，眸光往一旁扫去，她知道就在那个方向的某个位置，小哥正潜伏在那里：“从心卦上反馈的结果，林姑娘的事情大约得落在小哥身上，但别说你们，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听了妙玉解释，贾兰才恍然，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觉得妙玉回来之后说话总有些支支吾吾的感觉，这样神奇古怪的卦象，谁能猜的出来？贾兰按捺杂念低头思索，但却始终也没有想明白黛玉和小哥这两人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正当贾兰苦思不已之时，妙玉的声音幽幽传来：“若是师傅的法器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