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秦士和板儿在府里候着，贾兰带着吴贵两人轻装出行，很快就来到贾蔷在信中提到的地点，一间坐落在一条寻常街道里的商铺，刚刚被贾蔷盘下，仍旧闭着门，贾兰上前敲了几下门，很快木板门被推开，还是贾蔷亲自开的门。

“兰哥儿！哈哈，终于见到你了。”

“蔷哥儿，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阔别多日的两人再次重逢，自是高兴万分，贾蔷领着贾兰进到店铺门面后的一处小院落，没想到贾蔷买下的这个店面地方还真不少，这样的一个带着小庭院的铺子在神京城里也算是中上之选了。

两人边谈边走进里院一处厢房，查理·洛佛雪已然换上汉人服饰坐在里面，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看见贾兰，查理高兴地走来和他握了握手，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问候道：“尊敬的学士先生，再次见到你我感到非常高兴。”

虽然举人和学士完全是两个没有可比性的概念，但由于前明时期传教士利玛窦将这两者关联了起来，实际上在利玛窦眼里，他认为“秀才的学位与我们的学士学位相当。”但是以贾兰后来者的角度，这两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洛先生的汉话真是进步了许多。”握手过后，贾兰笑着赞道。

方才刚进屋的时候他就留意到了，屋里就只有查理一人，连翻译也没有，证明查理的汉话已经足够熟练。

“虽然东方的语言博大精深，但如果能够找到一些窍门的话，要想入门还是不难的。”

贾兰哈哈一笑：“都会用成语了，显然洛先生的汉话远远不止入门这么简单。”

听到称赞的查理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他是法兰西人，天性不爱造作，自然也不会中土人的那一套谦虚，在他眼里优秀就应该得到称赞，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三人寒暄了一阵，贾蔷便回归正题：“兰哥儿，我这次回京，主要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当面和你商量会比较好。”

海贸的利润虽然巨大，可竞争也非常的激烈，大头基本上被操控在几个海商集团手中，这里面人员繁多，关系复杂，从京师到地方织成一个巨大的关系网，更有甚者还有内务府的人参与其中。

贾兰微微点头，内务府的人会涉及海贸，这是他早有预料的。

夏承明制，大夏朝几乎全抄前明的各项制度，只不过在几任明君治理下朝廷对地方的管控能力还能维持住，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夏朝没有两京制度制度，江宁城虽然依旧还是整个南边首屈一指的重镇，但在政治上却失去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能力。

只这一项，朝廷就收回了不少财税大权，宫中更是通过派出的三大织造，对两江的管控得到极大的加强，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之下，内务府如果半点也没有牵扯进南洋海贸，贾兰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宫中在广南虽然没有派遣织造官，却派有镇守中官。

大夏朝的内官权力相比前明削弱了许多，四王九边各个军镇之中除了派驻巡查御史，已无内官驻跸。但在广南等数地，却派有镇守太监，这已经足够表明夏朝皇帝的理念，边镇的指挥皇帝可以不过多地掣肘，但财赋重地的财权，宫中一定要握有一定的掌握力。

内务府便应运而生。

前明内廷以司礼监提督太监为尊，而在大夏朝，司礼监太监失去了批红的权力，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的权力也被剥夺，作为皇帝与阁臣沟通的渠道司礼监虽还有着重要地位，但已经远远比不过总理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内务府。

内务府总管大臣少则两三，多则八九，一则是因为内廷确实事务繁杂，二则内务府总管大臣也被作为虚衔赠与有功之臣，三则也可以对内宫十二监起到制衡。

大夏朝的制度，便是通过不断的分化与制衡达至今日的局面。

在两江有三织造，在广南则有镇守中宫统筹办理内务府的各项事务。

贾蔷提到南洋贸易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便是因为久经几代人的经营，许多海商都直接与间接地和内廷有着或这或那的关系，有些海商可能直接就是隶属内务府的皇商。

通过内务府的庞大网络以及新朝初建时的权威，皇帝通过强化对地方的掌控获取大量的财富，与此同时朝廷也在和地方的博弈中胜出，得以收回相当的税赋，形成内务府、朝廷、地方三足鼎立的格局。内务府的设立让文官势力得以进入内廷，而失去权力的内官只能选择抱团对外，皇帝居中调停，达至一种巧妙的平衡。

这种平衡的实质其实就是势力划分上的平衡。

立国百年，大夏朝虽然已涌现许多积弊，但经历前明末年残酷的洗礼，社会整体还是恢复向上的，通俗的说就是蛋糕仍旧在做大着，尽管速度缓慢，但确实是在做大着。

在广南，镇守中宫除了担当抚夷安民的职责之外，还有一项特殊的使命，那就是监督广南海关的赋税，皇权的加强与介入直接使内务府从广南赚取了大量财富，不像前明万历皇帝为了不到三万两银子的关税和大臣闹得不可开交，同时内务府的介入一定

程度上提高了贸易的效率，是以广南海关素有“天子之南库”之称。

而眼前贾蔷所面对的问题是，在势力已经划分完毕的广南，搞几条船小打小闹没问题，但如果继续扩张，势必和当地的势力产生直接冲突。

还有一条就是，哪怕你想加大货物的输出，可在吕宋佛朗机人的船只就只有那么多，增加货物的供应量最终只会拉低商品的价格。

佛朗机人也不是冤大头，他们除了亲自前来广南了解市场，还雇佣了当地牙人从中斡旋，还有一些移居南洋的汉人也参与到海贸之中，像有些人以为的只要拉一条船到吕宋，随便拉些什么货都能卖个盆满钵溢的好事那是不可能发生的，西洋人也是懂行情的。

真正能够把控海贸的还是庞大的海商集团，他们不但拥有船队、产业，还有渠道，以及数不清的关系。所以，当贾兰的商行出现时，基本没有掀起什么浪花，无论海商、勋贵、内廷，这三者都没有予以什么重视，只以为这不过是公子哥在玩票。

你有船，可海贸是有船就可以玩得溜的么？

人呢？货呢？生产货物的工场呢？

如果说紫薇舍人薛家还是过去那个兴盛之极的薛家，那贾兰或许还能对他们产生某些威胁，可现在薛家连自己都在苦苦维持，还有什么可怕的，贾兰真要出海，便让他去碰碰壁吧。

大海，可不是那么安全的！

后来虽然有了赫德拉姆这么一个高超的船长，贾兰的商行成功来回了两三趟吕宋，可贾兰商行仍然只是小打小闹的阶段。

“为了筹集出海的货物，除了和广南当地的商行签下供货的协议，还在当地和江右买了几个瓷器作坊，丰富完善商行的体系，下一步我准备到江南一带走访购买一些茶园。”

对贾蔷的想法，贾兰十分的认可：“不必过于急于扩张，先稳住基本盘，培养自己的船队。对了，我派去南边的那些人现在如何了？”

年前的时候，贾兰在焦大建议下从北庄挑选了一批懂一些水性的人送到广南学习操纵海船。

“刚开始见到赫先生的时候他们还有些害怕，以为遇上了白发鬼，之后见多了西洋人，也就见怪不怪了，赫先生说这些人纪律性很好，又水性底子在，又愿意学，是极好的苗子。”贾蔷说完，一旁的查理顿时哈哈大笑。

“白发鬼，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