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紧了紧拳头,双目微微泛红,却还是按捺住性子解释道:“那老头非同小可,放在今日之天下也是首屈一指,心性坚如磐石,纵然我能胜之也不可能逼问出什么,除非能找到传说中那种摄人心魄的东西……”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贾珍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这种东西天底下除了白莲,谁都不可能有!我劝你还是跟那些疯子早日断了来往,否则小心终有一日会引火烧身!”
沉默了半晌,柳湘莲谢过贾珍。
贾珍叹了一声:“你说你这人好端端的,偏偏和那些人来往作甚?我说过,只要你肯来,我身边左右总有属于你的一席之地!”
柳湘莲咬了牙,却不知该如何说起,但听贾珍却:“查不到那就罢了,不过是些许银子,我也瞧不上,我唤你来是有别的事要吩咐与你。”贾珍瞥了三位美妾一眼,缓缓偏过头来,在柳湘莲耳边轻言数语,后者听了眼里闪动,而后点了点头,正要告辞。
“还有!”贾珍忽然想起什么喊住对方,待柳湘莲回头之时又问:“另外那件事情,有什么头绪没有?”
柳湘莲正准备离开的身形微微一顿,随即开口道:“书是贾兰写的。”
贾珍瞪大眼睛,似乎是听到了极为荒谬的事情,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的贾兰,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柳湘莲无声地点了点头,令贾珍整个人愣在当场,见对方再无他言,柳湘莲翻身跃下,没几下的功夫便彻底地失去踪迹。
天香楼上一派吹竹弹丝之声,贾珍默默地站着。
“又是他?怎么可能?!”贾珍嘴里喃喃念叨着,左手不由自主地地摩挲着戴在右手的扳指,眉头紧紧皱起,脸色不断地变换着。
良久,贾珍转过身来,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贾氏宗祠的方向……
荣国府,贾母的小院。
史老太君喜气洋洋地坐在上首,左首坐着邢夫人,右首则是薛姨妈,邢夫人、王夫人与李纨次第坐在之后,脸上都带着笑容。
薛姨妈看着一旁喜极而落泪的李纨,笑着称贺道:“兰哥儿这次杏榜有名高中会元,翌日金銮殿上面圣,便是状元也能争上一争哩!珠儿媳妇,兰哥儿明理通达,才华横溢,这些都离不开你的辛勤教导,好日子还在后头哩,今个儿该高兴才是!”
贾母哈哈笑着:“姨太太说的极是,珠儿媳妇你应该高兴才是。”
她长叹了一声,看向王夫人:“佛言‘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今日我是真切地体会何为佛法之精妙,想当日珠儿去了之时,我何尝不是痛彻心扉?珠儿也是我从小看着大的,才中了秀才,又娶了妻子,大好人生就在眼前,居然就这么撒手而去。
唉……可今日一想,或许这也是他的命数,他离了我们,却还是留下一份福泽给他孩儿。”
听贾母说起贾珠,王夫人也不免有些悲从中来,李纨也在一旁低头垂泪,连薛姨妈也一脸悲伤,贾母一番话悼念的虽是贾珠,却也勾起了她对亡夫的挂念之情,看向李纨眼里越发充满敬佩。
只几年的时间,她光是带着一对儿女便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李纨那可是十数年如一天,含辛茹苦的教导孩子。
在座之中唯独邢夫人最为尴尬,她对这些全然无感,看到身边一个个感伤的样子,也只能举起帕子,强行挤出几滴泪水,免得旁人看了说闲话。
“会元郎来了!”
外面报门的门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贾母等人顿时收敛起了脸上哀荣,露出笑脸。
但见贾兰头戴儒巾,身穿一件天青色的襕衫,缓缓步入贾母院中,那报信之人早就垂眉低首地候在廊下,见走进来一名稚气尚存的少年,观其年龄穿着笃定此人必定是今科会元,清了清嗓子唤道:“捷报顺天府大兴县老爷,贾讳兰,高中淳治十六年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贾兰身形一顿,看着报信之人,嘴角微微勾起。
他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找到契机再度前往离恨天,如今得到会元,离目标便又前进了一大步。
剩下的,就是殿试了。
状元!
霎那间他的内心泛起一阵悸动,似是激动,又好像蕴含了各种复杂的感觉,报负、野心……各种各样,不一而尽。
便是在未来的他,在学业上也只不过是中下之资,读了十二年的书,拿第一名这种好事就从来没碰上过,既卷不过那些个卷王,也卷不过别人的爸爸。但在红楼世界这方古代,他居然一路地考过来了,过程虽也艰辛,却也获得感满满。
仿佛隐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当思绪自天外回归,平抑了起伏的心境后,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传来,贾兰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更是喜悦。
没想到机缘之下,自己在见闻境的修为一下子夯实了许多。
那报信的人只觉一股风云之势从会元郎身上泛起,却又在贾兰微笑间如春风化雨般消融,暗暗惊叹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会元郎当真是星宿下凡,于是越发恭敬,又报了一声喜。
此时贾母院外早已围满了风闻而来的内院丫鬟嬷嬷。
贾兰正了正衣袖,环视了一圈,视线在黛玉身上停留了数个呼吸,见她峨眉舒展,朱唇微张,眸光如星光般闪烁,似有着无数的话想对贾兰诉说,最后化作一个绝美的笑容。
“哈哈……”
贾兰笑着,朝报信人拱了拱手表示感谢,那人连道不敢,堪堪躲开不敢受礼。
随后,贾兰迈步走进屋内,先是朝贾母、王夫人等行过礼,随后转向以手帕拭泪的李纨:“若非母亲教导,焉有今日,孩儿叩拜母亲慈恩!”说完,贾兰左手捂在右手背上,两膝下跪,俯伏叩首,重重拜了三拜。
“好孩儿,快起来!”李纨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喜悦,忙伸出手来扶起贾兰,紧紧地握着孩儿的手,眼里满是慈爱之色。
对自己这个儿子,她实在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尽管这几年贾兰越发地有主见,在学问之道上远远地超越了她,让作为母亲的李纨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这一切都在贾兰这一跪之下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欢喜。
望着喜形于颜的李纨,贾兰感慨不已。
大概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是痛并幸福着的。
不孝顺的儿子到处都有,不爱惜自己子女的母亲世所罕见。
孩子嘛,总是欠母亲一句谢谢,在母亲的付出面前,谢谢,说多少次都不够。
原着里的李纨过得其实很不好,结局就不说了,昏惨惨黄泉路近,遍布宁荣二府的丑恶,到最后恐怕连李纨自己也已经分不清冷漠和淡薄,究竟是她的本性,还是她的伪装。
堂堂才女,却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个样子。
灵觉之下,原本融汇在李纨气场中的那一丝执念也渐渐消散,她整个人的气场沉浸在一派喜悦之中,如沐浴甘霖后的树枝那样抽枝发芽,愈发苍青,充满生机,用贾宝玉的话来说就是变得如水一般清爽洁净。
“如今你学业有成,我也可以有颜面去见了你的父亲了!”李纨红着眼道。
贾兰握着李纨的手微微用力:“母亲放心,孩儿定当尽力,给母亲再争一个诰命!”
一句话说完,贾兰身形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