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正愣神中,只听王熙凤娇笑声响起,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她朝贾母说道:“我是个不识字的,却也很是赞同政老爷的话,这兰哥儿的诗听起来琅琅上口,像是南曲里唱到打戏时那般铿锵有力,催人奋进,真是顶好听的哩!”
贾母笑道:“你果真是个破落户儿,这样意味的诗倒让你配了打戏。”
凤姐听了反倒笑的更是灿烂:“我一个内宅妇人,又不用下场考试,学那些作甚,倒是环兄弟才几天不见,这精气神真是大不相同了,看来还是兰哥儿有法子。”
顿了顿,凤姐佯作恍然大悟的神色:“啊!错了错了!如今应该管他叫会元郎了!”
院外乐班正吹奏得好不热闹,被凤姐这么一提醒,贾母突然想起今天正是大喜的日子,登时就乐了,不住地点头:“可不?兰儿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连宫里的贵妃娘娘也甚是喜欢,说他是我们荣国府的麒麟儿呢!”
凤姐笑道:“我听说书的师傅说到,千里马世间罕见,尚需要伯乐的慧眼。兰哥儿小小年纪就中了会元,翌日金榜题名指日可待,甭看他年岁尚小,可若是再过上个十年八年,恐怕我这个当婶婶的也都得依仗兰哥儿。
环兄弟如今说想要学武,说将来能在兰哥儿身边帮衬一二,依我看这也是踏实的想法,总归是在外头见了些世面,懂了些分寸,好歹是能上得了高台盘了。
既如今环兄弟得了我们家麒麟儿的点拨,也算是承老爷太太的福气,得一桩造化。
老祖宗,我瞧着这也是一件好事!”
贾母看了贾环贾政父子一眼,笑吟吟地朝凤姐点了点头。
凤姐这话似褒似贬,却让所有人听了都颇感受用,连王夫人原本有些僵硬的手都舒展开来,四周原本有些怪异的气氛也慢慢地活络起来。
贾政看着贾环,眼中带着追忆的味道。
良久,他才点头:“既然你想学,那便去学吧。”
贾环既意外又惊喜地抬起头,看着父亲。
“但有一事……”贾政面色严肃:“方才你说的很好,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汝从前困心横虑,以致变得游手好闲,不思进取。今日一番剖心之言颇有咬牙立志之诀,但盼你能咬定牙根,徐图自强,切莫让为父失望。”
贾环闻言,只重重地朝贾政跪下叩头,见他神色认真,贾政欣慰地捋了捋胡须,脸上浮现出一层莫名的满足感。
周围的人只当是贾环忽然开了窍,正巧碰上贾兰中会元这等喜事,让二老爷开恩,饶过了他这次。唯有贾母才略略理解自己儿子的感受。
身在公侯之家,锦衣玉食之下,不也一样是身不由己?
贾政所欣慰的,既有贾环长进的因素,可未尝没有让自己孩子能随心所意的满足感。
“会元郎来了!”
外头门子喜气洋洋地吆喝声将众人思绪拉回,只见贾兰迈步而进,身后跟着的仆人捧着一块匾额,上书“会元”两个大字,旁边题着一行字“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鼎为淳治十六年会试第一名贾兰立”。
贾兰走进内院,分别与贾母等长辈一一见礼,这是极大的喜事,连邢夫人都出面给贾兰说了一通喜庆的话。
贾政看着会元匾上描金的大字,笑容溢于眼中。
他素来爱文,因而不愿通过父荫补入国子监,只可惜苦读多年却一直止步于童子试,不及贾兰这个孙子,也不及早早去世的嫡子贾珠。
因为贾珠的不幸早逝,贾政比谁都更加殷切地盼望家里能再出一个读书的种子,所以压力去到了贾宝玉那儿。
只可惜贾宝玉天性烂漫,脾气却又坚如顽石,终究是让老父亲无计可施。
这次的外放,和上官盛宏熟悉了过后,贾政也曾请教过族中教育的问题。
在了解了盛家的私塾后,贾政这才恍然大悟。
荣国府说到底还是军功贵族,贾氏的族学也只有贾代儒一个童生,根本无法支撑起诺大的一个族学。
虽说读书一道首在发奋自立,可老师也很重要。
师长之于弟子,不患无教,但患不严。不严则弟子怠玩而不遵,志荒而业废矣,然贾代儒空得了一个“严”字,却不懂权变之道,在对孙子贾瑞的管教上可见一斑,好端端地人培养成色欲熏心的样子。
好色,几乎就是萦绕在宁荣二府的顽疾,贾代儒对此明显是束手无策。
族学其实本应是神京贾氏最重要的场所,贾家想要从军功贵族转变成诗书之家,必须得在族中养成读书好学的氛围,对管理族学的人而言要求自然就更高了,贾代儒年纪大却威望不足,仅是个童生的他给孩子开蒙尚可,族学司塾对其反成了负担,加之家里不幸牵扯了他许多精力,如何能管好?
原本打算等这次回京就要为贾宝玉延请一位名师来府里教导,不想王夫人却不太赞同,她直接搬出贾母出来作挡箭牌,称老太太最喜欢宝玉日日在膝下承欢,事母至孝的贾政瞬间就被难住了。
看着眼前的会元匾,贾政瞥
了一眼惶恐不安地立在一旁的二儿子,又看了看身旁的贾环,心中那股一直以来的沉郁之气也去了许多。
说到底,贾政心中的不平绝大部分来自于失去贾珠的悲痛,如今孙儿科举有成,庶子又有了长进,那素来顽劣的二儿子,看上去也不那么可憎了。
贾兰不知贾政心中的千回百转,但却凭着敏锐的灵觉察觉到后宅诸人各异的神态,特别是那些个婆子和丫鬟,很明显笑的有些僵硬。
他目光快速地扫了一圈,在李纨和黛玉脸上停留了一下,最后落到贾环身上。
一段时间没见,贾环的精气神越来越焕发。
贾政也是如此,好像自从贾兰穿越到红楼世界后就从没有见过贾政脸上如此开怀。
这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让贾兰有些若有所思,几息的功夫过后,他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走上前去:“祖父,环三叔!”
贾政小心翼翼地伸手摩挲着会元匾,仿佛是在看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兰儿,你做的很好!”
“全托了祖父的福。”贾兰恭敬地回应,这话并非是单纯的客套话,对贾政他一直满怀感激之心。
在最初的时候,给他最大助力的,不是母亲李纨,不是教导他诗词的黛玉,而是贾政。
若不是贾政这位祖父一锤定音,贾兰也无法出府读书。
也是贾政到处托人,最终找到李玄着的关系,将自己送入叠翠书院。
更是贾政,替贾兰从宁国府里把焦大要了过来,否则他一个十岁出头的荣国府草字辈,凭什么能从宁国府手里要人?
或许他不懂如何表达,但贾政无疑也是对这个家爱的深沉的那个人。
“兰哥儿,恭喜了!连中两元!”贾环笑着给贾兰道喜,此刻的他神采飞扬,迫不及待地对贾兰道:“方才父亲已经允许我以后转学武了!”
贾兰闻言恍然,难怪贾环如此兴奋。
不过细想之下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贾政看似迂腐,其实也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守旧之人,再说荣国祖上本就以军功起家,后世子弟学武也是应有之义,只要能够表露决心,贾政也定然不会拒绝。
拿到会元匾,贾兰自然要去东府宗祠祭拜一番,除了贾珍这位族长托言偶感风寒不宜出面免得冲撞了文曲星而没有出面外,久未露面的贾赦都在邢夫人派人传信露面,还亲切地给贾兰道喜。
祭拜完宗祠,因殿试将近,贾母听从贾政的意见并没有大开筵席,只是吩咐在自己的小院里摆下一席家宴替贾兰道贺。
当然,赏赐是不会少的,否则的话,族人们也不会屁颠屁颠地从各处赶来。
上次贾兰乡试中了解元,虽也开了宗祠祭拜,却不像这次如此隆重。
也难怪贾母开心,贾兰得了会元,殿试肯定不会被黜落。
也就是说,继东府敬大爷后,贾家又再出了一个读书人。
两榜进士的出身,让贾家再一次获得了向文官靠拢的敲门砖,要说贾兰乡试中试时贾母才刚萌生出这样的期盼,那此时此刻,这个期盼竟有了实现的希望,贾母如何能不高兴?所以特意吩咐下去,让族中大伙儿都来热闹热闹。
神京贾氏八房之中,贾蔷和贾芸不在京中,真心过来给贾兰道喜的恐怕也只有贾代儒一人,其余的族人大都抱着巴结的心情前来,这些人都看到贾蔷、贾芸跟了贾兰后的发迹,又看见贾兰对贾代儒的态度,觉着这位会元郎是个念旧情的,不断想要寻关系托人说情来贾兰身边。
只能说有些人实在是想的太美。
贾兰提携贾蔷和贾芸,是因为他们确实有可造之材,能够放平自己,去掉身上的浮躁,沉下心来从头做起。
像贾瑞、贾芹之流,被世俗迷了眼,染上各种恶习,为王称霸,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败坏门风,这等人贾兰是万万不肯用的。
贾兰用人,首重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