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晏:“天下为局,苍生为棋,用漫天枯骨铺就私欲之路,用滔天血水泛起权力之舟,这是你们的道,不是我的。”
——题记
“希和,这世上强权当道,君子蒙尘,若没有足够的权柄便只能任人践踏,可我们女子生来便被捆缚上重重枷锁,世俗不允许我们像男人一样为自己争取,你想不想打破这枷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想!”
“好。”
山顶之上,年轻秀雅的妇人鬓簪白绢花,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扬手将火把抛向了干草垛,霎时,火舌四起,开始疯狂贪婪地舔舐。
“阿娘不要,阿娘,阿晏还在里面!”小女孩儿大哭了起来。
她的弟弟还在草垛里睡着,她想冲进火里把阿弟救出来,可是母亲死死地拽着她,她才只有三岁,她没办法撼动母亲的力量。
情急之下她狠狠咬上母亲的手,可母亲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一动也不动。
远处的山脚下,一座城池已经被大火烧成了焦土,包括城中不计其数的人。
“希和,阿晏已经死了,与你父亲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同他那一份,你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萧清晏!”
母亲好像同她说了什么。
可她耳朵里只有干柴燃烧的声音,眼泪和火光晃着她的眼睛。
“阿娘,救救阿晏,你救救他!是我总拉着他调皮的,他很乖的,你救他……阿晏!不要睡了,你快起来!快出来呀!”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忽然,她看见阿晏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脸被火舌给舔到了——
“阿晏!!!”
……
“阿晏!”
萧清晏在马车上猛地惊醒过来,眼前只有一片深浓的夜色和颠簸晃动的车帘。
她揉着双鬓,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这些梦境总是影响着她。确切地说,这些是小女孩儿残留在这具身体里的记忆。
小女孩儿的父亲是云陵萧家的上任家主萧予安,因为与父亲理念不合,萧予安带着妻子和一双刚出生不久的孪生子女离开家族,到了清河郡的郡治扶风城讲学教书。
可是后来清河郡王被朝廷认定谋反,大军包围扶风城,城中瘟疫肆虐,萧予安悄悄将妻儿送出城,自己却留在了城中,再也没能出来。
他不会知道,他的儿子在出城后不久也因瘟疫夭折了。
后来,小女孩儿遵照阿娘的意愿代替了孪生弟弟的身份,可就在阿娘带着她回萧家的途中,小女孩儿也和她的弟弟一样感染了时疫。
之后,萧清晏的到来取代了这个不幸的小女孩儿。她跟着阿娘回到萧家,成为了云陵萧氏的长房嫡孙,当家少主,一晃就是十二年。
可这少主并不好做,尤其是今晚。
今日刚入夜时分,广安王突然带兵进京,声称是奉了杨太后的密诏,大军刚入城便包围了太尉府,孝成帝又下诏,宣称太尉季文若谋反,洛京城全城戒严。
因为朝中的大位之争,杨太后对季太尉恨之入骨,这场明显是有预谋的政变浩劫,季家注定在劫难逃了。
可这季家与他们萧家是姻亲。
萧清晏的六族姐正是嫁给了季家三郎为妻,而六族姐如今还怀着身孕。
她现在必须要赶去将族姐接回萧家,尽力保住族姐和她腹中的孩子。
深夜无人的小道上原本只有萧家的车马疾行,忽然,一辆马车从旁边横冲出来。
两方车夫都急忙驭马调转方向,马儿不安地嘶鸣,可车身还是撞到了一起。
萧清晏及时抓住车窗稳住身形:“怎么回事?”
“九郎,一辆车突然横冲出来,和我们撞上了!”管家周术的声音传来。
萧清晏掀开帘子,正巧对面车上的人也掀开了车帘,相隔不足一尺,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温润漆黑的眼。
那双眼就像浸在春水之中的墨玉,随着清且浅的笑意在其中散开,似涟漪微澜,温柔明朗。
“抱歉,冲撞了。”男子醇和的嗓音像刚开封的酒香,让人有些醺醺然。
竟然是他!
陈郡谢氏的七郎,谢行止,因为容止风度太过出众,被时人赞为谢家玉树,名满京华,几乎无人不知。
萧清晏按下心中惊愕,淡然道:“无妨。”
话音刚落,两队人马前后脚赶到,将相撞的马车团团围住。
一方为首的长脸男人说道:“七郎,家主有令,今夜城中混乱,您最好还是尽快回府,莫要在外逗留。”
另一方毫不客气地呛声:“我等自会护送七郎回府,便不由你们费心了。”
明显不是一路的。
萧清晏从前听闻,谢行止的祖父当年同时娶了两位正妻,与第一个妻子感情甚笃,前后生了长子和三子、四子,谢行止的父亲便是长子,但第二个妻子是被迫娶的,老爷子大概是为了应付交差,与第二个妻子只有一子,便是谢行止的二叔。
两房相处不睦,因为陈郡的谢家庄园被一条河流分割,这两房便被称为河东谢和河西谢,搬入洛京后也依然这样称呼。
三年前谢行止的父亲战死,家主之位和武亭侯的爵位也被河西谢的二叔给篡了。
看这两队人的态度也能分辨出来,长脸男人应当就是谢行止的二叔派来的,另外一方应该是他三叔和四叔的人。
谢行止和季家五郎季月临是好友,他的三叔四叔此时派人来,应该是怕他为了救季月临而惹祸上身,而河西谢的那位二叔,大概是很希望他惹出点事来,好将这个眼中钉彻底拔除。
不过这些都是谢家的家事,与她萧清晏无关。
“周术,抓紧时间赶路。”
听到她的吩咐,周术立刻让人将马车错开。
此时,前方的长脸男人说道:“七郎的事我等自然不敢插手,不过君侯有令,季家谋反,绝不可让季家的余孽逃脱,但凡城中所过车辆皆需盘查。”
今夜查抄季家是广安王负责的,与武亭侯有什么相干?
这分明是怀疑谢行止私藏了季月临,想抓个现行,怕是连他们萧家的马车也要被怀疑了。
萧清晏刚一蹙眉,长脸男人的属下已经冲到了两辆马车前。
周术拦在前方,怒喝:“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只是路过,你们的事与我们无关!”
“路过?”长脸男人不以为然地冷笑,“那我倒要问问,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萧清晏端坐在马车内,把玩着手上的墨玉扳指,一双凤眸在黑暗中泛着冷意。
对方这话其实是说给谢行止听的,谢家的内部争斗他们没必要掺和,六族姐那边也等不得。
“我们是云陵萧家的人……”
“周术,”萧清晏淡淡地打断了周术的话,说道,“莫做无谓的争执,想查便让他们查吧,赶路要紧。”
周术冷哼一声,让开了路。
将萧清晏和谢行止的马车都搜过后,一无所获的长脸男人拧着眉,不甘心地扬手放行。
“七郎,您还是随我们回去吧,否则我等无法向将军交代。”与长脸男人不同,河东谢氏派来的下人对谢行止的态度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为谢行止驾车的是个十二三岁的绿衣小僮,脆声道:“郎君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何须你们来管?都怪你们一直追,害我没能驾好车,若是伤了郎君,要你们好看!”
“僮儿,”谢行止的声音打断了小僮,“不必与他们为难,今夜便打道回府吧!”
他的语调悠然闲散,但萧清晏总觉得其中带了那么一丝戏谑。
“哼!”这小僮脾气不小,鞭花甩得险些抽到旁边之人的脸上。
两辆马车彼此错开,谢行止冲着萧清晏轻轻颔首,修长的手指收回,烟青色的帘子飘然垂落。
萧清晏盯着那辆马车离开,凝目沉思。
谢行止竟然真的就这么答应回府了,难道他已经将季月临救下了?
不一会儿,谢家的马车又停了下来。
长相灵秀的绿衣小僮跳下马车,冲他们这边跑回来,在马车前施了一礼。
“我家郎君说,他是陈郡谢氏的谢行止,今夜冲撞了萧家郎君的马车,很是失礼,七郎要我将这个送予萧郎,请萧郎务必收下。”
小僮将一块翠绿的竹牌双手奉上。
周术将东西接过,递给萧清晏。
萧清晏看了一眼,不是什么特殊的材质,就是一块普通的竹牌,上面刻着几枝瘦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个是我家七郎亲手刻的,他日若有什么需要,萧郎可随时让人带着这个到谢家,我家七郎必不会推辞。”小僮说完便扭头跑了。
萧清晏握着绿竹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刻纹,寥寥几枝瘦竹,却刻得清劲孤高,尽显风骨。
小僮回到马车上,悄声问道:“郎君,您不是答应了季五郎,要去浮闲山庄吗?”
一丝极浅的笑意破开了谢行止脸上的忧郁,他轻声说:“我想,已经有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