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丛林中，十几具尸体被金属钩子挂在树干上，像挂着一扇扇年猪。

是那些落单的重刑犯，最显眼的那具尸体就是恶魔的信徒理查德。

如果问眼前这一幕有多可怕，其实也没有多可怕，毕竟他们全都变成了妖魔鬼怪的样子。比起挂着一排人的画面，他们更像是影视基地里，被挂起来的怪物道具。

但不能细想，因为他们确实是人，至少曾经是。

胡玉梨整个人僵直在那里，根本找不到自己双腿在哪儿。两人身后的重刑犯们也跟上来瞧热闹，一看就被吓瘫了，部分人的反应比胡玉梨都大。

哗啦啦——

不知哪里来的阴风，吹得枝叶大响，连尸体们也晃起脚来。

“啊！救命啊！”

突然响起一声惊天的杀猪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胡玉梨僵直的腿瞬间软了，整个人后仰，眼看就要摔倒。幸好杨潜就在她身后，顺手把人接住了。

众人还以为大叫来自身旁的人，正要破口大骂叫什么叫。结果回头一看，才发现那叫声来自远处的深林。

“救命啊——”又是一声嚎。

胡玉梨原本浑身乏力，连站立都困难。再次听见鬼嚎，她又被吓得回了魂儿，身体灵活自如起来。

杨潜见她有了力气，立刻让她自己站稳。胡玉梨满脑子都是谁在叫，一站稳就着急去看远处的植物林。

只见深黑茂密的丛林中，植物疯狂摇动，整个大地都在颤动。

琼朵国，阿若洛斯星。

新乐极智能酒店。

潘素素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俯瞰整个星球最繁华的商业区。她没有戴羊角，只穿了一条朴素的，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套了一件黑色的兜帽斗篷。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个五十多岁，同样黑色朴素衣着的高瘦男人。

潘素素收回目光，问：“徐叔，最近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事情发生吗？”

眼前的人，是她父亲的亲信徐景正。自从她的父亲去世后，徐景正就不遗余力，想要完成她父亲的梦想。

潘素素这个牧神的位置，也是徐景正一手扶持上去的。在潘素素的心中，徐景正是她的第二位父亲，也是敬重且严厉的老师。

信息的分门别类是件繁重的工作，一直由徐景正负责。

徐景正看向玻璃窗外，思考几秒问：“小姐想知道什么？”

潘素素迟疑片刻，才说：“我想找个人。”

徐景正没有问找谁。他在思考一件事，小姐有调取一切信息的权限，如果她都搜索不到的人，那就意味着没在情报网之中。

深思熟虑之后，徐景正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说到找人，青缨航会的人也在找人，但是一直找不到。”

潘素素意识到某种不对的味道，问：“找谁？”

“青缨航会的大小姐，唯一继承人胡玉梨。”徐景正立刻回答。

“她为什么会失踪？”潘素素蹙起眉尖。

徐景正一直盯着窗外，他看见浅金色的光辉落进人群，一个苹果脸的小男孩儿挣脱父母的手，漫无顾忌地欢快奔跑。

“根据情报显示，青缨航会的人一直活跃在亟凶监狱周边，胡玉梨失踪之前就出现在监狱附近，我怀疑她的失踪和监狱有关。”徐景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男孩儿。童真的笑容总是让人心情放松，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监狱里有什么异常吗？”潘素素思索着问。

徐景正觉得小孩儿可爱，刚挂起一丝微笑，就看见小孩儿撞倒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肩膀上，挂着一条单肩披风，昭示着他贵族的身份。徐景正不用查资料，就能立刻把男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号——劳伦·安东尼，亲王麦克·安东尼的儿子，国王陛下的亲侄子。

在劳伦·安东尼的周围，还有五个强壮的保镖隔得稍远一点儿。

按理说，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不可能撞倒一个强壮的大男人。偏偏劳伦当时正对路边的一个女人抛橄榄枝，抬脚想摆造型壁咚女人时，被小孩儿撞了一下，瞬间摔个大马趴。

劳伦的保镖为了不打扰劳伦泡妞，站得有点儿远，根本来不及扶人。

正是泡妞儿显摆威风的时候，突然出了个大丑，劳伦的怒火可想而知。他迅速起身，一脚踹在无知的小孩儿身上，将那个小孩子踹飞出去。那小孩儿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陷入昏迷。

隔得很远，徐景正只能看见劳伦骂骂咧咧的模样。他接通了路上的监控系统，听见了街上每一道声音。

潘素素等了一会儿，却没能等来答案。她忍不住再次出声问：“监狱里有什么异常吗？”

徐景正闻言，突然转头，盯着潘素素的眼睛。但很快，他的目光转回小男孩儿的身上。小男孩儿的父母已经赶到，一边赔罪，一边焦急地想要叫医疗急救飞车。

劳伦怒不可遏，踢了小孩儿的父亲一脚，大吼：“我看谁敢叫急救车！”

在琼朵国，贵族惹不起。一时间，市中心的大街上鸦雀无声。

徐景正皱眉。他不信自家小姐没有看见街上发生的事。那么，她为什么变了？

“小姐长大了，”徐景正忽然开口，“有了自己的心思。”

她是不想再承担牧神的担子，所以才会如此冷漠吧。徐景正的目光变得复杂，不知是失落，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听见这话，潘素素顿了顿。她望着徐景正的侧脸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徐叔。”

徐景正没说话，而是把耳机里的声音放出来。

陌生女人的哭声和说话声响起。

“你……你不能为所欲为，我们会移民的！你琼朵国的贵族根本管不到外星！”

潘素素看向玻璃窗外，人群围住的中间。面目暴躁的男人一边踹人，一边冷笑：“移民？没有我的批准，你们移得了民吗？”

地上的男人愤怒地喊：“那你想怎么样？”

“这个小畜·生敢对贵族无礼就得死。要他不死也很简单，只要你们俩从我胯下钻过去，学三声狗叫，我就放过你们。”劳伦张开腿，示意他们赶紧钻。

地上的男人想要拔·枪拼命，五个保镖却先一步夺走了他们的全部武器。

周围的人想着让这件事赶紧收场，毕竟就孩子的命最重要，于是纷纷出言劝解。

“劳伦殿下已经是贵族中最好说话的人了，你们就钻一下，道个歉，救孩子要紧。”

“对啊，赶紧钻吧。劳伦殿下一向说到做到，这是你们的福分，想想孩子行吗？”

“快呀，别傻愣着了！”

……

徐景正摸出一把黑色的机械手·枪，放到潘素素面前。拿起那把枪，救下那三个可怜人，就意味着重新拾起她的责任。重新回到牧羊人的位置，从击杀贵族劳伦开始。

潘素素扫了一眼，表情很冷：“我能救一个人，我能救十个，百个，千个，万个吗？”

徐景正没有回答潘素素的问题，也没有收回那把机械枪。

潘素素闭了一下眼睛，再次开口：“围观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是我？明明他们一起攻击劳伦，劳伦和他的保镖就会毫无还手之力。”

徐景正看见小男孩儿的父母跪到地上，双手往前趴在地上。他的语气格外犀利：“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有强弱之分？为什么有的人聪明，有的人不够聪明？大家不都一样是人吗？”

这个问题是潘素素从没有思考过的，她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播放器里，传来周围人的声音。

“快点儿爬吧，爬完就能救孩子了。”

“多大点儿事，孩子要紧。”

“快呀，你孩子快不行了！”

……

这些人的声音是真的焦急，担心也是真的担心，只是说出来的话，让潘素素莫名生出一种悲凉。

徐景正转头，看向潘素素，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个族群里不可能全都是强者，全都是聪明人，因为那样就会乱套。一盘散沙的人类再强，也绝不可能从地球来到这里。为了秩序，为族群的发展壮大，必须有人弱，必须有人笨，这就是原因。”

潘素素整个人都僵住，愣愣地看向那把机械枪。

徐景正看着街上，痛苦爬行的两个人：“是他们不想像你一样聪明吗？是他们不想像那些保镖一样强大吗？”

潘素素无力垂下的右手开始抽动，像是某种极限的拉扯，快要将她整个人一分为二。

“能者，生来就对族群有责任。”徐景正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话音落下时，潘素素已经拿起那把机械手·枪。

她俯瞰着街上的一切，双手握住枪身，手指搭在扳机上，双臂向下伸直，枪口瞄准劳伦·安东尼的头。

见她迟迟不开枪，徐景正盯着街上的人群，语气格外凝重：“没有规则约束的人类有多可怕，您比我清楚。”

是的。和平时期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件，在战乱时期根本不值一提，人人都会变成比变态杀人狂更恐怖的存在。

砰——

潘素素扣动扳机。

第一枪，子弹撞击在防弹玻璃上，像冰面下快要窒息的人，疯狂撞击冰层的闷响。

砰——

第二枪，子弹撞击在子弹上，将整个防弹玻璃全部震碎。

砰——

第三枪，子弹飞向劳伦·安东尼的头。

噗嗤一声，子弹打烂劳伦半边脑袋的声音，从播放器里传来。

潘素素的眼前，是无数喷飞在空气中的玻璃碎片。从反光的玻璃碎片中，她看见了五彩斑斓的自己，和漆黑的眼睛。

人群开始慌乱大叫，这些玻璃碎片还来不及自由落体，劳伦·安东尼就已经倒地身亡。

所有人都看向枪声的来源处，一栋高耸入云的金色玻璃大厦。在那唯一破碎的窗口中，人们只来得及看见一片黑色的裙摆，消失在窗口处。

“快，去抓人！”有保镖大喊。劳伦被打爆半边脑袋，不用检查也知道脑死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抓到凶手。

潘素素把枪还给徐景正。徐景正终于开口说：“据说有一艘攻击舰靠近过亟凶监狱，前进路线是欧米伽星域。”

“我知道了。”潘素素点点头，走进房间里的秘密电梯离开。

电梯的指示灯迅速往下，没有丝毫的停留。

她盯着金属表面，自己那张熟悉的脸庞。

就在刚刚，她的身体先大脑一步扣动扳机。这说明，她的身体诚实地做出了选择——重回牧神的位置。

潘素素忽然又想起叶不凡的脸。

她看见金属表面上的自己，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他们爱着一样的东西，却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聪明人就要学会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这是叶不凡告诉她的话。

然而聪明是一回事，选择又是另一回事，命运给了她选项，却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

同一时间，保镖们冲到一楼大厅的电梯门口，疯狂想要乘坐电梯。只是电梯上下繁忙，他们必须等待。

徐景正走出刚刚的房间，联络酒店里的人说：“把假的影像接进来，还有，安排人去保护和转移路上的那三个人。”

银蓝色星球，植物林中。

大嘴和蝙蝠人警惕地往前移动，一双乌黑的复眼悄悄盯着两人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