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陵郡的夜晚，星斗漫天，似一把把碎金洒在黑色的幕布上。已是夏末初秋，夜晚的潮气随着空气浸润身体，已经有些微凉了。

赵陆环抱着长矛，倚靠在城墙垛旁，仰望星空，心中悲戚。

一个多月前的那场突袭，也是发生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赵陆至今都不愿相信，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兄弟们竟然那么突然的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刀光剑影，漫天杀声，仿佛就在昨天。

赵陆本是沃陵郡北疆戍边部队的一名小伍长，每日带着自己的几个弟兄聊天打屁、巡视边防，悠闲的时光日复一日，闲到赵陆都忘了自己守卫的是大虞的边疆，忘了边境线的北边有一群正在磨牙砺爪的虎狼之师。

幽国大军踏破国境，卷着滚滚烟尘而来时，赵陆只记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双手颤抖得连自己的长矛都差点拿不起来。

赵陆所在的戍边驻所共有兵士百十多，屯长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兵士们背地里都叫他“冷面阎罗”。

幽军骑兵挥舞着长刀踏入屯兵所时，所有人都在哭爹喊娘地四处逃窜。赵陆逃跑时偷偷回头瞥了一眼，四散逃乱的人群中，只有屯长大人领着几个身边的亲卫迎头冲了上去，但很快就被乱刀砍翻在地，血染战袍。

屯兵所一百多名兵士，只是幽国大军前进路上的一块小石子，一个冲锋便溃散而逃，幽国骑兵跨着战马，砍瓜切菜一般追杀着四散的溃兵，口中还兴奋地喊叫着，那喊声至今都让赵陆难以忘记，仿佛地狱中魔鬼的叫声。

赵陆伍中的兄弟最终只剩两人，躲在死去兄弟的身下才堪堪逃过一劫。幽军大军过后，赵陆两人一路向南，最终在三百余里外的凤西城找到了军队，被城中校尉临时编入麾下，仍领伍长之职。

此时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赵陆每天都看到有新的队伍开进城中，听别人说城中驻军已经有一万多人，另外绕城四周还有大军扎营，人数有四五万之众。

凤西城是幽军和虞军对峙的最前沿阵地，往北几十里就是被幽国大军攻陷的丰都城！

夜越来越深，晚风也越来越凉了，赵陆拿起身旁的长袍盖在披甲上，自从屯兵所被袭后，赵陆晚上睡觉从来都不脱披甲。

“朝廷那帮爷们真是怂的可以！幽国都打破家门了，还在磨磨叽叽，直接干他娘的就是了！老子一个大头兵都不怕，那帮孙子倒是吓得畏畏缩缩的！”身旁的一名高个壮硕的兵士擦拭着手里的长戟，满脸愤懑。

“听说前面丰都城里挤着几万幽军，那可都是真刀真枪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我看你也就是嘴上功夫，真干起来了，没准第一个尿了裤子！”旁边的兵士半眯着眼，对高个嗤之以鼻。

“放屁！没杀过人不假，但是老子还真不怵那帮杂种！若真打起来，老子不砍他三五个人头，都对不起我那帮死的不明不白的兄弟！”

高个兵士是从丰都城撤退出来的，他的兄弟们在守城战中尽遭屠戮。

赵陆没有出言喝止他伍里的这两个兵士，他跟他们一样，初次面对战争时内心只剩恐惧，什么血性、勇敢，都在溃败中被抛到了脑后。事后平复下来，不甘、自责、羞愧、愤怒便充斥内心，此时心里想的更多的是两个字——复仇！

天蒙蒙亮时，一阵急促的集结号角响彻四周，部队紧急集结！

赵陆忙不迭地起身，踢醒还在熟睡中的几名兵士，往集结地狂奔而去。

校尉早已肃立于点将台，身后的战旗猎猎作响。就在刚刚，前将军亲兵持虎符传令，丰都城有一万幽军已拔营勒马，欲前往安阳城与驻军汇合，命凤西城驻军开拔两万兵马，给予其迎头痛击！

“将士们！幽国踏我国境，屠我兄弟，此仇不报，枉为军士！今日虎符已到，各行伍整备兵马，半个时辰后大军开拔，北上杀敌！”校尉面无表情，但声音异常坚定，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上阵杀敌！

“杀！”军列中传出震天的吼声，杀气腾腾。

赵陆站在军伍中，紧紧握住手中的长矛，一个多月的煎熬，已经让赵陆心中的恐惧渐渐淡去。自己所在的队伍就在出征之列，这让赵陆心中有些庆幸，此时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杀敌！为了家国，也为了兄弟！

中午时分，前出部队与正在行军的幽军当头相遇，一场惨烈的遭遇战随即开始！

幽军没有料到一直龟缩在城中的虞军竟派大军截住了自己的去路，虞国一个多月的忍让，让幽国觉得自己的军队可以在沃陵郡的土地上为所欲为。

急劲的号角声中，虞军五千重甲步军即刻结阵，跨着整齐的步伐如山岳城墙般推进，每跨出几步便大喊“杀”，声势震天，隆隆进逼。其后的一万五千名轻甲步兵也是阔步跟进，如狂潮般席卷而来。

幽军久经沙场，自然不会被这种声势吓倒。两千骑兵立即组阵，绕出战场准备冲杀，剩余八千装备精良的步兵举盾持枪，原地结阵。

然而幽军骑兵还未冲到阵前，两军便如排山倒海般撞在一起，刀兵碰撞，杀声震天。双方兵士厮杀的身形，像波浪一样在战场此起彼伏，口中的叫喊声，更是消退了心中的恐惧，点燃了杀戮的野性！

幽军兵强马壮，训练有素，但毕竟面对的是两倍于己方的虞军。双方厮杀在一起，铜铁撞击，死不旋踵，刀兵带血，面目狰狞，整个战场处处都是惨烈的搏杀……

日暮时分，战场上已经基本没有了喊杀，只有熊熊燃烧的战火和不时传出的呻吟声。放眼望去，死尸伏地，血流漂橹，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

赵陆喘着粗气，环视四周。

长矛早已折断，此时手里握着不知从哪抢夺来的一把长刀，刀柄遍布鲜血。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也许几个，也许几十个，这是赵陆第一次真正的上阵杀敌，此时他只有一个感觉——畅快淋漓！

是役，幽军被歼八千余人，另有一千余骑兵逃回丰都城，而虞军死伤人数近五千，得胜而归！

虞国这头沉睡的雄狮，已经渐渐醒来，露出了锋利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