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就像一头刚成年的雄狮。
现如今,在这大地上不断巩固着自己的领地,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这辆战车的前进方向。
自永乐元年的这两次北征以来,已经让许多草原部族选择了闭嘴。
山东省的那十五万备倭君,让大海上一片安静。
哪怕阿鲁台部在东北部囤兵,来年大有和大明决一死战之势,也无法阻挡即将到来的年礼。
到时,草原各部都要来大明纳贡,祈求和平。
近年来,鞑靼的舞曲层出不穷,长安大街上引人叫卖的胡姬也穿的越来越单薄。
如此一来,便给这即将开始的科举增添了一份情趣。
但遗憾的是,大明士子历来自傲。
看不上那些杂毛的女人。
所以任凭那些胡姬如何叫卖,哪怕顶着寒风把自己的胸脯都冻青了,路过的学子也不会多看一眼。
哎。
对面的年轻考生,为何都不看过来?
我已经用最火热的舞蹈展现了丰腴的身段,为何你们都不愿意把我买回家?
楚萧当然懒得看一眼。
后世那么多的景色,他什么样的没看过?
倒是那些被家里逼着过来赶考的富贵考生,在落榜后或许会买两个回去,就当是赶考的纪念品。
一边想着,就见楚萧和于谦两人格格不入朝着贡院走去,丝毫不在意路边的风景。
顺天府会试的严谨程度,在某些方面完全碾压各省的会试。
作为国家取才的考试,有时往往会给考生留些颜面。
但顺天府会试不同。
大明在这一方面历来严苛,脱衣检查是必须的。
最恐怖的还有身份检查,手续繁琐的令人发指。
按大明律,有隐疾者不得入仕。
同时,身份不是大明子民者更不得参加科举。
一经发现冒名顶替者,夷三族都是轻的。
这是因为,从这里考试后榜上有名者,未来都有可能成为大明的官员。
后殿试前三甲,更是能直接进入翰林院。
未来,那都是要当做宰相来培养的。
这样的机构里,如果混进去一个不是大明子民的人,未来必然是朝廷的灾难。
路上,楚萧和于谦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眼看穿过西华门,快要临近贡院门口,忽然就看见前面一片人声鼎沸的模样,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公园门口,那是礼部临时搭的办事处。
会试历来如此,都是由太子着手,礼部作为下属从旁负责。
但永乐这一朝的太子身体不好,所以许多检查考生的事情就全权交给礼部官员了。
这些官员平日里闲得发慌,遇到由他们全权负责的事,那非得干好不成。
搞得众多学子,全都叫苦不堪。
“前面出什么事了?”于谦伸长了脖子。
楚萧瞥了他一眼,冲嘴道:“还用问?无非是又抓到冒名代考,或者是私藏小抄的了呗。”
“过去看看。”
“大胆,按大明律,贱籍者一律不得入仕!”
“贡院乃我大明会试取才之地,你一个贱民之子也敢窥视我大明神器?”
“叉出去,免得污了这块文华宝地!”
谁想,刚一靠近过去,楚萧二人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呵斥。
于谦还没什么反应。
但楚萧闻言,眉头却皱了起来。
贱民之子,贱籍者。
不用问,这是来赶考的考生,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父母是贱籍。
所谓贱籍,就是那种宫女太监,或者是娼妓的子女。
按理说,贱籍者不得入仕,这也算正常。
毕竟,一个娼妓的儿子,谁能保证他爹是什么种?
但楚萧却认为,这是大明的悲哀。
不过他没打算管。
想管也管不了。
还有就是,他对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多少归属感。
他本就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阴差阳错来到这个大明也只想把自己活好。
包括赶走陈谔,结交于谦。
都是独善其身。
世道再坏,他也不会过得很差。
此次赶考,也不过就是圆了身体前主人的夙愿,让自己心安理得一点罢了。
但就在此时。
“乱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咳咳...”
突然,一道略有虚弱且中气不足的男人声音传来,楚萧等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个胖大的身影。
来人五十岁上下,身穿一袭蟒袍。
虽然一脸的不耐烦,但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此人眼底的仁慈。
这是...
楚萧又不是傻子,通过对方身上的蟒袍就一眼认出,对方是大明的监国太子!
旁人若穿这身蟒袍,十族都得埋两里地!
众多围观考生见洪熙大胖朱高炽走来,纷纷躬身让开道路。
那正在斥责考生的礼部官员见太子过来,也立刻过来见礼道:“回太子殿下,礼部奉命检查考生。”
“这名考生是贱籍,乃是娼妓之子。”
“按大明律,这样的人不能入仕,臣刚准备把此人轰出去!”
闻言,在场的其他考生都露出了鄙夷之色。
同时,那名被唤作娼妓之子的考生,也把头低的更深了。
就连楚萧和于谦,也都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就在此时,太子却没有看那名礼部官员,而是转身拿起了桌上的履历对跪在地上的那名麻衣考生发问道:“不要害怕,告诉本宫你姓甚名谁,你的籍贯又是哪里?”
这?
看到太子的举动,在场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那名考生则虽然遭受了羞辱,却依旧咬牙坚持着拱手回答道:“禀太子殿下,学生李祺,乃是江西洪都府人氏。”
闻言,太子点头又问道:“你父是谁,母嫁何人?”
这什么情况?
一时间,在场众考生都露出疑惑神色。
楚萧也很疑惑。
太子要做什么?
不是说,未来的洪熙皇帝朱高炽宅心仁厚,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吗?
可他为何明知这考生是贱籍者,还要逼问他父母是谁?
这不是把人的遮羞布生生撕下来,扔到地上去踩踏吗?
此刻,那李祺也是面如死灰般攥紧了拳头,但依旧咬着牙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学生自懵懂以来便不知父为何人,母亲早年堕入风尘,如今以织鞋贩履为生。”
听到他的话,楚萧明显感觉到周围其他考生都对其露出了讥讽之色。
他甚至听到,周围人都在小声议论。
“太子殿下,这是想要确认他是不是大明的人啊。”
“那是自然,贡院乃是我大明为朝廷取才之所,要是放进来一两个瓦剌人或者鞑靼人怎么办?”
“那他惨咯,一个娼妓之子,怎么确保自己血脉的纯正性?”
“他娘天天生张熟魏的,咋可能记得自己肚里的种是谁留的?”
妓女的儿子,想确认血脉的纯正确实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这又是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此刻,楚萧似乎也隐约看出太子的目的了。
但是,这个考生能证明吗?
楚萧低头看去,只见那个考生也是脸色铁青,按在地上的手就连指甲都因为用力过多而裂开了。
显然,他在极力忍耐。
他现在多么想直接拂袖离去,再来一句讽刺的诗。
但他不能。
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通过科举。
想要改变贱籍者的身份,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只有这里。
可是,那种如跗骨之蛆一样的耻辱,却依旧让他痛苦难忍。
最终,这考生抬起头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娘,当年是,官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