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冬。
在北方大地上到处都充斥着刺骨的呼啸寒风的时候,并州雁门郡广武县城的城郊外。
一些做游侠打扮的人和家奴打扮的人混杂在一起,正护卫着处于队伍中央的几架马车赶路。
此时队伍里的第二辆马车之内,一位气质温婉的美妇,一脸焦急抬头对着身边一个才气甚浓的男子说道:“夫君,我们这一路奔波而来没有丝毫停歇,又兼北方天气寒冷,孩子还不足月,再这样下去恐怕彦儿就要支撑不住了。”
恰在此时,王氏的怀里,一个刚刚出生的幼童在停止了呼吸和脉搏刹那之后,缓缓的抬起了自己的眼皮。
婴儿刚才还急促的呼吸逐渐开始变得平缓了起来,原本通红的脸蛋和滚烫的额头时刻也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在无人察觉之时,王氏怀里婴儿的眼眸开始变得极度灵动起来,而一个来自于后世的灵魂在降临之后,正通过孩童略带好奇的眼神,开始观察着周围陌生的新环境。
……
月前,出生于高平张氏的兖州名士,名列八及的张俭,因为党锢之祸而被阉宦的党羽追捕。
逃亡的途中,张俭由于儿媳即将临盆而不得不停下脚步,暂时躲在了东莱义士李笃的家里。
然而还不待张俭一家安定下来,外黄令毛钦就带兵到来,这时李笃挺身而出对毛钦说到:“张俭知名天下,逃跑不是因为他有罪。即使见到张俭,您难道能忍心把他捉去吗?”
毛钦站起来抚李笃背对他说:“蘧伯玉以独为君子可耻,你为什么一个人独专仁义呢?”
李笃说:“我李笃虽说好义,您今日已得义一半啊!”
毛钦遂叹息而走,张俭因而幸免于难,后世谓之曰“望门投止”,李笃也因为自己的义行而名传后世。
随后李笃带上家仆和几位与他交好的游侠义士,即刻动身,马不停蹄地护送张俭一家北上并州,准备借由雁门关出塞。
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眼见一路以来身后都不见追兵,张俭一行人决定暂时前往雁门关附近的广武县城休整一番,补充一下粮食等物资之后再借道雁门关出塞。
夜色降临之后城门已经关闭,由于身份较为敏感的原因,不想在入城一事上徒增风波,闹出太大的动静,张俭一行人最后借宿在了广武城外一户人家。
因处在边关之地,长期有异族劫掠,又加之土地贫瘠等原因,边关百姓的住所,相比起中原富庶之地来说要显得更加简陋一些,不过张俭也不以为意就是了,毕竟尚处在逃亡的途中,并不能要求太多。
后半夜,名为张彦的新生儿由于还是幼童的身体,出于身体的本能,最终实在忍耐不住陷入了久违的香甜沉睡当中。
与他相比,他的生母王氏和父亲张言却因为心事重重,加之担忧他的身体状况而毫无睡意。
直到天快要亮时,门外才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已经很是疲倦,但却仍不见一丝睡意的张言,立马起身拉开了房门。
门外除了张彦的爷爷张俭之外,还有昨晚安顿下来之后就匆匆离去的李笃和一位身材魁梧的方脸大汉。
“父亲,怎么样了,您找到安置彦儿的地方了吗?”因为忧心儿子的安危,此时的王氏已经顾不得一些礼节和世家大族的涵养了,在看到张俭的那一刻她就迫不及待的上前询问道。
张俭朝王氏和一旁同样一脸紧张的张言点了点头,随后张俭身后的李笃上前一步,合手对王言说道。
“公卓兄,这位是我少时游历边塞,呼朋结伴袭杀胡人时结识的好友张横,张子义,现任雁门郡都尉,负责郡中兵事兼领边塞防务。”
随后李笃又转头为张横介绍道:“子义,元节公方才你已认识了,这位是元节公的公子张言张公卓,旁边这位是公卓兄的夫人。”
双方接着再是一番见礼,算是初步结识了,随后李笃又开口说道:“公卓兄,说来也巧,子义的夫人这几日就将临盆,府中奶娘婢女等一应齐全。
以我之意,不妨将你家公子留在子义家中,也免了接下来的奔波之苦,更不必承受关外的苦寒。
我已经与子义商议好了,接下来等到子义的孩子出生,他会对外宣称自己这一次生了一对双胞胎,而中途所有接触到这件事的人都会由我送往高平由张氏的人负责安顿,绝不会让他们接触到外人,如此,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言闻听此言,忍不住与妻子对视了一眼,虽然妻子脸上满是不舍之色,但张言已经从妻子的神情之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如此,也好……”张言点了点头,然后拢起双手十分郑重的向张横行了一礼,“那就拜托子义兄了,此番大恩,我夫妻铭记于心,来日必当厚报!”
“公卓兄何须如此,元节公的为人和德行,我亦是敬重无比,此番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张横连忙摇手道,并且侧过身体不受此大礼。
“不!”此时一旁的张俭却突然出声道。
“公卓,为父之意,是你们一家三人一同留在关内,由为父一人带着一些家仆和家丁在明面上大摇大摆的出塞就行了。”
“父亲,怎可如此,您这不是置孩儿于不孝之地吗?”张言下意识的反驳道。
“我意如此,不必再言!”张俭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张言忍不住又据理力争了一番,不过在张俭的坚持之下,却仍就是徒劳。
随后在李笃和张横的不断劝解之下,眼见自己的父亲态度坚强而明确,张言最终勉强点了点头答应了张俭的要求。
这时屋内的几人全都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的床榻之上,因为他们的争吵而苏醒过来的张彦,正在用他那双好奇的小眼睛注视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所以,我这是穿越了一两千年的时光,回到了东汉末年这段混乱无序却又群雄辈出,生民疲惫却也引人神往的岁月了吗?”张彦在心中忍不住想到。
不过在短暂的激昂退去之后,张彦心里随之而来的却是极大的恐惧与不安。
以往除了影视剧,小说和演义之中的信息之外,对这个时代很多信息其实并不甚很了解的陌生,处于边关之地需要面对的屡屡犯边的异族的威胁,在这个波澜壮阔却又残酷的时代之下薄如草芥般的生命等等,都让张彦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种逃离感。
“以前作为一个三国影视剧迷,我这也算是是人们常说的叶公好龙了吧,”张彦在心里自嘲道,随后又抵挡不住来自于身体深处的沉沉睡意,再次进入了梦乡。
一个时辰之后,张言和王氏带着熟睡之中的张彦,借着广武城城防换防的时候,在张横的掩盖下从北门悄悄进入城中。
等到白天城门可以正常通行的时候,则是由李笃带着几个较为机灵的游侠,将张俭带过来的整整三大车书籍和张言夫妻两个贴身奴仆与管家,在尽量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一同送到了张横府上。
随后等到众人稍作休整,第二日,则由张横和李笃众人一同护送张俭与部分家仆和护卫继续北上,而张言夫妻由于需要隐蔽身份和行踪的原因,就此停留在了阴馆城中,开始了近乎于足不出户的低调生活数年的时间。
直到汉熹平6年,公元177年,从4月开始,先是长时间的旱灾,随后又是铺天的蝗灾席卷七州之地,一时之间百姓饿殍遍野。
之后,朝廷八月份组织军队远征鲜卑大败,不仅耗费钱粮无数,将士更是死伤大半,横尸塞外。
在护匈奴中郎将臧旻的统帅下,自并州征调出雁门关的数千精骑,仅仅只生还下来了十之一二,一时之间,广武城内素缟随处可见。
在此战之中,句注塞(雁门关,这个时期的雁门关年久失修,较为残破,防御能力远不如后来那座闻名天下的雄关)守将兼雁门郡都尉张横随军出征,最后为了给大军断后而深陷重围,战死塞外。
好在是张横还有一弟,大军出征前作为副将留守在了雁门关,张衡战死后雁门关守将的位置自然由他顺势接替,只不过张横雁门郡都尉的官职却是空缺了下来,等候朝廷任命。
而经过几年的时光渐渐融入了张家的张言,也和张横之弟张烈一起出面,渐渐稳住了府中的局势,被府中人称为二先生。
次年,已经改元光和的汉灵帝刘宏,因为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导致的财政赤字,在朝廷入不敷出的窘境下,不得以,私令左右大开西园,贩卖公卿,美名曰“捐”。
眼见朝廷都已经忙得焦头烂额,阉宦及其党羽也忘了自己的父亲这么个人,张言终于开始盘算将自己的父亲从苦寒的塞外给接回来。
想来在这等边关之地,朝廷的影响力本就薄弱,现在风头也已经过去了,加之自己这些年的经营,替父亲遮掩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随即张言马上派人出关和张俭取得了联络。
张俭收到消息之后,略微斟酌了一番,才给张言回了一封信。
信中张俭同意了张言的请求,除此之外还给了张言一个准确的时间和地址,让张言依照约定的时间来接他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