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辞官?辞官!
荣庆院内一片肃静,戴氏身边伺候的一等丫鬟金枝和银兰两个垂首候在廊下,岳嬷嬷守在帘子前面,堵住了中堂的入口。
中堂右侧是齐金堂的书房,入口处摆着一座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屏风后摆着两排与墙壁等高的厚实香樟木书架,上面满满当当都是书。
长兴侯府昌盛之时,为了不被人笑作泥腿子出身,前两代长兴侯都费心费力地收集了不少藏书,香樟木用作书架虽显奢侈,但因着防虫,故而被花了大价钱做来。
两排书架围成的正中,摆着一张铁梨木象纹翘头书案并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文房四宝,侧角放着一只与案齐高的青玉阔口莲纹瓶,瓶里凌乱地插着十几件卷黄色的画轴。
齐金堂此刻正坐在书案后的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目光沉沉地盯着直挺挺跪在案前的齐敏洲,面色阴阴一片。
屏风后传来动静,戴氏再也坐不住,急匆匆地从红木松鹤罗汉床上下来,绕过屏风进了书房。
“老三,你个猪油蒙了心的逆子!谁准你辞官的?不准辞!”
齐金堂皱眉看着戴氏道:“你不好好在外面待着,进来干什么?”
戴氏闻言面色涨得通红,声音尖厉起来,指着齐敏洲骂道:“我来干什么?我要再不进来,这个逆子怕连我这个亲娘都不认了!”
齐敏洲听后,面色难堪地朝戴氏看了一眼,嘴里嗫嚅着似是有话要说,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齐金堂瞪了一眼戴氏,盯着齐敏洲沉沉问了一句:“敏洲,辞官是件大事,你确定考虑好了吗?”
齐敏洲垂眸点了点头,戴氏再也按捺不住,扑到齐敏洲面前,指着他声音尖刻地怒骂起来:“辞官!辞官!你个逆子!白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心思,到头来为了个女人,连官都不做了!”
齐敏洲抬起头,看着戴氏说道:“官是我自己要辞的!不关阿莲的事儿!”
“哎呦!”
戴氏尖着嗓子奚落般怪叫了一声,转向齐金堂说道:“这个蛆了心的孽障!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心尖子,瞧瞧吧,我连说都不让说,看看,这个孽障心里哪里还有我这个亲娘!”
“当年他硬要娶那个女人进门时,我就不同意,长成那副子狐媚样儿,还高门贵女呢!我呸!我们侯府要的是当家的夫人,可不是什么以色侍人的东西!”
齐敏洲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戴氏,那个他十几年来捧在心尖尖上的女人,为他生养两个女儿的妻子,到了戴氏嘴里,竟然只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
可怜他素日愚昧,明知戴氏不喜阿莲,顺带着也不喜蕊姝和蕊卿,他却一味着叫阿莲多去戴氏身边尽孝,天可怜见,在他不在的时候,不知阿莲受了多少磋磨!
“心眼儿跟针尖一样小!自己生不出儿子,连个妾也不让纳,要不是我亲自做了主,哼哼!不会下蛋的母鸡,养着能做什么?”
纳妾?纳妾!
齐敏洲面容苦涩地闭上了眼,那时他还对戴氏满心爱戴,阿莲刚刚生下蕊卿还未出月子,戴氏就使人灌醉了他,将他送到了廖姨娘的房里。
他不想的!他不想的!
齐敏洲痛苦地抓了抓头发,可是阿莲从那时起,整个人就如霜打一般衰败下来,要不是顾嬷嬷每日抱着蕊卿、领着蕊姝在阿莲耳边说着话,又没日没夜地看着阿莲,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戴氏见齐敏洲面色痛苦,心里越发五味陈杂,这是她精心教养长大的儿子,是她最出色、最得意的儿子啊!
心里越想越恨,都怪那个狐媚子!戴氏心中气急,嘴里止不住地骂道:“狐媚子!狐媚子!老三,我知道是那个狐媚子给你灌了迷魂汤!她这么能作妖,我……我休了她!”
“母亲!”
齐敏洲闻言目眦欲裂,猛然抬头盯着戴氏喊道:“你是要叫儿子死啊!”
戴氏听罢,嗓子里尖锐地喊叫一声,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一般,声音难听至极!
齐金堂面色难看地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站定,盯住齐敏洲,一字一句地铿锵道:“你辜负了圣上对你的恩光渥泽、知遇之情,是为不忠!你辜负了父母对你的费心栽培、疼爱看重,是为不孝!你辜负了兄弟对你的期望依仗、信任仰赖,是为不仁!你辜负了同僚对你的信赖垂青、期许依傍,是为不义!”
“为了区区一介后宅妇人,你果真要将潜心研读十数年的圣贤之德抛喂猪狗,做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猪彘不若、不齿于人的庸碌之辈吗?”
齐敏洲万万没想到齐金堂会说出这般醒聩震聋的话来,一时间呆呆愣愣地跪在原地,半晌接不上话来。
齐金堂见此情形,叹了口气道:“敏洲,你幼时就有奇才,十九岁时得圣上看重,高中探花,比你两位哥哥强得多,侯府一直以你为傲,可是今日,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齐敏洲抬眼见齐金堂身躯猛然佝偻下来,眸光中一片灰败,心下似有愧色,低垂了头不说话。
“后宅妇人到底孤陋寡闻、目光如豆,平日里发了脾气闹了性子,买些衣衫首饰、珠宝头面哄上一哄,多半也就好了,妇人说出的话,不过是坐井观天、一孔之言,大丈夫行走于世,怎可将此放在心上!”
齐敏洲抬眼看向齐敏洲,有心想说一句:阿莲和那些后宅妇人不一样,但觑着齐金堂的面色,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看了看坐在临窗一把黄花梨太师椅上的戴氏,齐敏洲艰难地开了口:“父亲所言,确有道理,但蕊卿呢?蕊卿不过一稚子,母亲不喜阿莲,为何对蕊卿也那般凶狠残忍!稚子何辜啊!”
稚子何辜?
只要是那个狐媚子生的,她都不喜欢!戴氏心口恨得发疼,那日若不是五丫头猛扑过来,她也不会踢她,可是这番说辞,没有人信她!
众人看她的目光,都隐隐含着责怪、失望、惊惧和害怕,把她当作吃人的妖怪般小心防着,现在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嫡亲儿子,竟然说她凶狠残忍?
戴氏气得心口抽抽地疼,猛然从太师椅上站起,瞪着齐敏洲直骂:“你个没造化的孽子!不过是个贱丫头,踢就踢了,你能将我怎么样?还能弑母不成?”
齐敏洲只要一想起那日蕊卿如同瓷娃娃般无声无息躺在榻上的情形,心中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蕊卿无罪无辜,缘何遭此大难?
此时见戴氏不思悔改,反倒肆意辱骂,那是他的亲生骨肉,是戴氏的嫡亲孙女啊!若是自己再护佑不住让她遭逢大难,他还有何脸面去教养他人子弟?
当下脖子一梗,深深地朝齐金堂跪拜下去,口里道:“父亲,儿子不孝,这官……儿子辞定了!”
齐金堂面色一变,伸手摸了个砚台,差点控制不住扔过去,想了想又放下了,狠狠地瞪了一眼戴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既然如此,你就先去祠堂里待几天吧,等想清楚了再出来!”
这个三儿子学的是君子之风,书生意气重,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本以为之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辞,能将齐敏洲劝住,谁知……又被戴氏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