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沐猴而冠
明心殿里的地龙烧得火热,庆元帝身上只着一件简素的龙袍,倚在雕龙阔榻上,身后垫着金绣明黄色五爪金龙靠背,双眸定定看着前方香炉里冒出的缕缕白烟,似是出了神。
良久,招手将梁权唤来道:“护国寺那头可有什么消息传来?今日不知为何,一直心悸不已,三皇儿不在,阿峥也不在……”
梁权透过雕花窗棂,偏头往殿外瞧了一眼,见大雪绵密,风声呼啸,眉毛一皱,安慰道:“想是不会有事!三皇子吉人天相,又有陛下龙威庇佑,护国寺中武僧众多,清凉道上想必会有接应……”
庆元帝抚了抚胸口,轻轻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明心殿外传来喧哗,接着殿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身着绯红色衣裙的人影。
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小太监,见庆元帝双眸沉沉看来,顿时禁不住跪倒在地道:“皇上饶命,大公主……奴才们拉不住!”
庆元帝见刘希身上连鹤氅也没披,外面风雪正急,头发上沾了不少雪渣子,羊皮小靴上满是雪块,在明心殿的地砖上踏出一行湿哒哒的脚印,不由得面色一沉。
梁权忙挥手斥退了几个小太监,殿门重新关上,刘希猛走几步,突得跪倒在地道:“父皇,儿臣不想与柏青成亲,求父皇收回成命!”
庆元帝冷哼一声道:“朕位及九鼎,金口玉言,岂有说改就改的道理,若是这般朝令夕改,日后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殿内地龙太热,刘希发上沾染的雪花倏然化去,滴滴水珠沁入发鬓,耳边的碎发粘在脸庞上,看上去狼狈而可怜。
刘希膝行上前,跪在书案前,满面凄楚道:“父皇,儿臣心中早有所属,若是与柏青成亲,无异于将儿臣往死路上逼啊……”
庆元帝面色一冷,哼声道:“死路?你与那柏青若是素无私情,那发生在玉妃苑暗香楼里的事情,该如何解释?”
刘希面色忽得一片惨白,当初暗香楼里亲眼目睹的夫人小姐们太多,她虽吩咐人封锁消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等她出了玉妃苑的时候,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当时见众人眸中异色连连,她素来自恃身份,傲气逼人,在各种各样的目光注视下,哪里还待得下去,坐上马车狂奔回宫。
满以为母后计谋多端,有能力将事情压下去,谁料一传十十传百,赏梅宴将将结束,事情就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母后和外祖父也无能为力,甚至就连母后,竟也一味劝说,让她嫁给柏青,刘希想到这里,心中一恨,哭声道:“父皇,儿臣是清白的,儿臣被人陷害了呀,儿臣心悦沈越峥,怎会做出那般……”
“啪!”
刘希面上一怔,见庆元帝陡然变色,拿起手边的砚台砸了过来,砚台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只听庆元帝寒声斥道:“痴心妄想的东西!阿峥也是你能惦念的?”
庆元帝满面怒气,见刘希面上似乎一愣,冷冷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钦天监已经算出吉时,到时候你乖乖嫁过去,柏南和朱氏都不敢为难你!”
刘希狠狠咬着头,眼泪夺眶而出道:“我不要嫁给柏青!柏青他是什么东西,也配娶我?我是大乾最尊贵的嫡公主,要嫁,我也要嫁给我的峥哥哥!”
话音将落,不知哪句触了庆元帝的逆鳞,只见他腾地起身,隔着书案冷冷盯着刘希道:“呵……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嫁阿峥?就凭你是嫡公主?哼!朕一句话,就能废掉你的公主身份!真是痴人说梦!”
“为什么?为什么啊……”
刘希呆呆看着怒色满满的庆元帝,嘴里喃喃念着,似乎不解庆元帝为何会突然发怒,加之说她不配嫁给沈越峥的话,想到在暗香楼里不明不白失了身子,一时面色煞白,对柏青恨之入骨。
正在此时,殿门忽得一动,从外进来一人,身穿大红色金凤长袍,头顶偌大的凤冠上,珠光宝玉熠熠生辉,看上去好不耀眼,却是魏紫朱。
凤眼飞快地在殿内一扫,见刘希面上满是泪痕,哭花了妆,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魏紫朱眉头一皱,缓缓走到刘希身旁站定,启丹唇道:“皇上,希儿到底还是孩子,如有不当之处,还请皇上勿要多加责怪……”
“孩子?”
庆元帝缓缓抬起眼皮,口中嗤笑一声道:“身为大乾公主,及笄两年仍待字宫中,做出那般苟且之事,丑闻满天皆知,还说是孩子?真是不知羞耻!”
刘希面色涨得通红,以袖掩面,恨不得晕死过去,她做梦也没想到庆元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魏紫朱面上显出一缕薄怒,不由得上前一步道:“皇上,希儿也是您的女儿,她被人陷害才沦落至此,您怎能同外人一般出口伤人?”
庆元帝抬眼瞧了魏紫朱一眼,见她莹白如玉的面颊上显出几分保养得宜的优越,凤袍耀眼,凤冠夺目,似乎从当年大婚开始,魏紫朱就乐于在他面前,展现大乾皇后最雍容华贵的一面。
却不知,他心目中的皇后,从来都只有那人一人,盛装而行的魏紫朱,不过是沐猴而冠,越发激起他心中强压的恨意和暴虐。
见刘希哭得可怜,庆元帝心中却忽得涌上几分快意,早年他虽对刘希也曾宠过几年,奈何每每想起刘希是魏紫朱的女儿,心中就恨意翻滚,再也疼爱不起来。
“出口伤人?天下众口悠悠,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说到底,朕命你统领后宫,刘希做出这般丢人现眼的事,朕没拿你是问,已是格外开恩了!”
魏紫朱见刘希身子摇摇欲坠,似是经受不住庆元帝的连番打击,忙将她一把揽在怀里,怒目道:“皇上九五之尊,说什么就是什么!皇上既然想治臣妾的罪,那就尽管治吧!”
庆元帝闻言大怒,见魏紫朱莹白的下颌高高扬起,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顿时怒火冲天,咬牙切齿道:“魏紫朱!你不要逼朕!莫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你!”
见魏紫朱面上不为所动,庆元帝猛地一拍书案道:“皇后之位,你若是不想坐了,尽管交出凤印,新账老账,咱们一起算!”
“新账老账?”
魏紫朱猛地抬起头,嗤笑着看着庆元帝道:“不知皇上,要跟臣妾算什么新账,算什么老账?”
庆元帝吩咐梁权,将刘希拉出殿外,从书案前绕到魏紫朱跟前站定,一字一顿道:“魏紫朱!你别忘了,那凤印,本就不属于你!”
“不!它就是我的!”
魏紫朱猛然起身,直直盯着庆元帝道:“它就是我的!从我穿上凤袍,登上凤座开始,它就已经属于我了!”
庆元帝嗤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见殿门被人从外撞开,梁权身后,一个禁军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殿来,不由得灼灼看去,心上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