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手上一阵剧痛,打断了他的沉思,烟头烧到手了。
他手一哆嗦,从座椅上跳起来,发泄似的用脚踩灭了掉在地上的烟头,不停地用手揉着被烫红的手指。
我靠!最近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西北这边的市场不能等了,必须马上过去。
他揉揉手指,拿起电话,把助理叫进来,说:“你马上给我订三张去市的票,最好是明天的,不行就后天,有结果了马上告诉我。”
目前的销售形势,已经不容许他乐观了,他心里下半年的价格预期,也下降了很多。
夜深人静时,在床上彻夜不眠的他,甚至暗暗后悔一星期前没有听吴斌卖糖的建议。
要是那时候把库存全部卖给别的客户,是很容易的事,而且以现在这样的形势,此时再买回来也不是难事。这样一进一出之间,可以摊低多少成本啊!
林立从唐建华办公室出来后,去公司内勤那里领了几条业务用烟,再去财务室预支了出差经费,然后回自己办公桌前,拿上客户名片册和工作笔记,收好这些资料后,出门回家准备明天出差的事了。
一路上,林立在想:这次出差的时间短不了,以往每次出去两三个月,这次起码要半年。
今年公司手里这么多糖,到现在大部分还在省内,可是价格已经是这样了,就算运到销区去,那边的价格高一些,可是算上各种费用,依然是卖一吨亏一吨。
唐建华现在依然看好后市的价格,认为下半年糖价会有起色,不让现在大量出货。
如果真的像他预料的那样,下半年糖价再涨上去那当然最好了,可要是涨不上去呢?
就算不在目前的基础上继续下跌,这么多的糖在仓库里存放几个月,仓储费又要亏多少?
如果价格在目前的基础上继续下跌呢?看来今年的日子有些难过了。
今年这么好的形势,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开始的时候买糖就颇费周折,在糖厂里四处求人,花了比往年多得多的精力才搞到货源。原以为苦尽甘来,供求关系紧张,买糖时费劲,卖糖的时候会轻松很多,利润也要比往年高得多。
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糖价上涨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转眼间就开始暴跌了,买糖的客户现在比往年还少。这次出去卖糖,恐怕比买糖的时候还要难!
林立长叹一声,不敢细想下去。
做为身处第一线的销售经理,这几年他也积累了相当的市场经验。眼前这种从未遇见过的萧条景象,让他已经不相信唐建华的判断了,但在唐建华的面前,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唐建华许诺的奖金和车辆,他也不指望了。那些都是以今年公司巨大的盈利为前提的,可现在,手里的货能以成本价卖掉就不错了。
就像唐建华一样,姚丽也被糖价压得喘不过气来,对她这个财务经理来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现在一想到糖价的事,她就觉得头痛,坐立不安的。
银行的鼻子真是灵啊,昨天,信贷部主任一行主动找上门来,详细地问了到目前为止贷款的使用情况和蔗糖的销售情况。
听完简单的介绍后,他们的担忧溢于言表,明确表示将会增派专人密切关注公司蔗糖的出库和销售回款情况。
姚丽又不傻,银行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现在公司的蔗糖要大量运往省外,今后少不了要自己出面和银行方面作说明和解释的工作。
唉,这才多长时间,自己在银行工作人员面前就看不到好脸色了。
不过也难怪,去年底从银行拿到的这笔贷款,贷款期限是一年,到现在为止,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半了,可是利润不要说达到预计的一半,按目前价格计算,利润额比零还要小,是一个巨大的负值!
自己每天想着这个事连觉都睡不着,银行的人要是不担心,那才怪呢。
工作上的事让她心力交瘁,家里的事情也不让她省心,老公是个慢性子,磨磨叽叽的,三锥子都扎不出血来,自己心里有事都没法和他说。
她像笼中的困兽一样,在自己办公室里来回转了几圈后,感觉憋得慌,想找个人聊聊,于是出门顺着走廊走过去,看见余淑华办公室的门开着,就进去了。
“余经理。”姚丽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余淑华正在为蔗糖销售的事伤脑筋,她这个分公司的主业是工业酒精销售,以往也做一点蔗糖销售业务,但规模都不大,而且依靠的是多年来和糖厂做酒精销售所建立起来的关系,从糖厂拿到一些蔗糖,在省内就卖给上门买糖的外地客户。这省去了很多仓储和铁路运输的事,不用到外地去建立销售网络。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块业务没有完善的销售渠道和稳定的市场,一直做不大。
今年除了酒精业务还保持原有的规模外,蔗糖销售业务扩大了好几倍。
原先预计蔗糖市场会很好,上门买糖的客户会很多,只要沿袭以往的销售模式,在本地就能把糖卖掉,省时省力,所以对去蔗糖销区建立销售网点的事都还没有来得及着手。
现在糖价跌成这样,客户转眼间就消失了,看来手里的糖不运到销区去是很难办了,但这货运和建立销售网点的事一件件都让她头大。
更麻烦的是,目前手里这些糖的浮亏,已经远远超过以往一年酒精销售业务所能带来的利润。如果下半年糖价不上涨,这一年白干不说,很可能还要赔进去不少!
她正想着这些,看见姚丽进来,便点点头招呼她坐下。
“余经理,现在糖价这么低,你觉得下半年会不会涨一点?”虽然上午和唐建华交流时,他依然对下半年的价格抱有希望,但姚丽心里那个巨大的负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已经不能只相信唐建华的话了,想要听到更多的正面信息,来驱散心头的阴影。
于是她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毫无遮拦地道出了自己心里最担忧的事。
余淑华想了想说:“这个还真是难说啊!按理说跌了这么多,后面应该会涨一点,但是你看现在,买糖的人都没有,就算能涨,又能涨多少呢?”
姚丽喃喃地说:“谁都没想到,今年的糖价会跌这么多!”
余淑华说:“也不是啊,价格刚开始下跌的时候,吴总召集三个分公司经理开会,会上李欣就提醒过,说糖价可能会大幅度下跌,但是老唐不信啊!”
姚丽听了这话,坐直身子,很诧异地问:“我怎么不知道?分公司经理以上人员开会,李欣去干啥?列席会议吗?”
以余淑华对姚丽的了解,知道她这人一门心思放在投机钻营上,在公司里非常关注谁和公司老总走得近、谁在公司有势力,非常在意什么样的会议有哪些人参加了。
如果她这个级别的人参加的会议她自己没有出席,她会觉得自己被忽视了,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此时她见姚丽这样的反映也就不觉得奇怪,淡淡地说:“那天你好像是不在公司吧,其实也不是让他列席会议,公司里不是让他关注和搜集蔗糖期货的价格信息吗?他和省内省外的几个商品交易所联系比较多,所以就让他介绍一下情况,吴总的秘书夏小娜也在会上的。”
姚丽听了,似乎是松了口气,不屑地说:“我看他也没干啥正事,整天往外跑,办公室里都见不到人,不就是能弄到点交易所的价格数据吗?其实这些信息通过传真机就可以收到的。”
余淑华听了这话,有些不以为然,心想:你一个财务部经理去管办公室的事干嘛?和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较劲,也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
没错,期货价格信息是可以通过传真机接收到,可是有这些信息就够了吗?你自己有没有水平看懂这些信息,然后说出一点有用的建议来呢?
老唐这些年在公司里目中无人,别说是一般员工,同样是分公司经理的自己也受他不少气。但李欣在会上就不怵他,敢说真话。光凭这一点,我就觉得李欣这小伙子不错。
这样想着,余淑华就没接姚丽的话。
姚丽见余淑华不吱声,就换了个话题,说:“余经理,马上就5月份了,你们上半年的销售计划进展如何了?”
余淑华有些无奈地说:“你知道的,酒精业务还不错,比去年同期好一些,蔗糖就比较麻烦了,到现在为止销售掉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绝大多数还在手里。眼下的市场价格太低了,实在是不划算卖!”
姚丽说:“三个分公司里边,现在就是你们这边的回款情况稍好一点,你们要继续加油啊,总公司这边还要倚仗你们呢。”
余淑华说:“老唐他们那边实力最强,总公司应该多倚仗他们才对啊。”
姚丽无奈地说:“他们那边回款情况更差。”
余淑华听了,有些警觉地说:“姚经理,总公司可别打我们酒精款的主意啊!这些款要是被总公司截留了,那我们的业务就全停下来了。”
姚丽笑笑,安慰她说:“那不会的。真要占用你们的资金,总公司会提前和你商量的。”
余淑华听了这话,心里更不踏实了,但嘴上还不好说什么。她心里直犯嘀咕: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总公司账上已经没钱了,不会吧?
她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自己这边的酒精销售业务和物资分公司的糖厂设备销售业务好歹还在进行中,有一部分资金是流动的,而以往实力最强的蔗糖销售分公司的资金全部在蔗糖上,资金流动不起来。
现在糖价那么低,每吨糖账面亏损那么多,在这种情况下,银行要是听到点什么信息,有点啥举动的话,总公司真的可能就没什么钱了。
想到这,余淑华心头也不禁再次阴云密布。眼前难得在自己面前满脸堆笑的姚丽,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