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玠迈着四方步进了房门,便见暖阁里云玖和香菱已经醒了,围着矮桌上一堆鲁班锁小人书桂花糖等小孩儿家的玩意儿拣拣看看,虽说是过了那般幼稚的年纪,可两个小姑娘都是打小不得陪伴的童年,因而凑在一块儿玩得十分开心。
“哥,这个丝线真好看,等我给你绣条帕子。”
云玖捉了几团绣线和他显摆,“万哥哥说,那天瞧我爱看做衣裳的书,特意给我买回来的。”
甄玠近身榻边坐了,心说难怪魏期行特意嘱咐他照顾这班剑司里的小伙子,这万昶一天天怕是没少琢磨投机倒把,蝇营狗苟的真不太像个好人。
又听云玖补道:“这才知道哥哥没忘了妹妹,让他送这些小东西来给我们解闷儿。”
边说边挪身子过来,凑在他腮边狠狠亲了一口。
原来是这么回事。
嗯,万昶这小伙子真是不错。
甄玠点点头,极满意地轻笑一声。
且陪了片刻过后,耳听内间话音儿消了,飘然起身进来,眼见樱桃脸上似有遗憾之色,便知瑞珠到底没被她笼络住。
“小肥,我已经把事情和可卿说得明白通透,你只管回去便是,她们知道错了,在屋里等着你呢。”
甄玠唤了她抬头来瞧,又一挑眉毛:摆平了!老爷我的本事!怎么谢我?
“真的?”
瑞珠惊喜道,随即卸磨杀驴般冷哼一声,与樱桃别过便匆匆起身颠至外间,扭头回眼:我且看看,过后再说别的。
“让你别多事了。”
樱桃等她出了门才使小性儿。
算是摸清了自家老爷的根底。
“放心,往后宝珠再不会与你为难。”
甄玠坐上瑞珠捂得暖乎乎的凳子,“有老爷我给你撑腰,怕什么?”
“可是真的?”
樱桃本是知晓轻重的姑娘,不愿和秦可卿争斗,只是给宝珠激起了性子,不得已才使手段护着她在夫君心里的地位,此时闻言,自是欣喜不已。
“是真如何?”
甄玠挑嘴角笑问。
“你待如何?”
樱桃媚眼如丝。
甄玠就知道她是故意这般作态,那天在暖阁中睡了一夜没来寻她,虽使这妾室心生敬重之意,却也给她拿住了短处。
想了想,还是先说正事。
“城西闽人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不必忧心。”
“哪来的法子?”
樱桃更是惊喜,追问道。
“方才回来,见着瑞珠时忽然想起,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倘若未曾先行最好,若是早就备好了粮食,也能从羽鳞卫卷宗中找个线索出来。”
甄玠思量着说道,也是拿这话问问她的意见。
“正是这道理……”
樱桃垂眉眼思量片刻,抬头时却满是不解,“为何是瞧见瑞珠想起来的呢?”
甄玠怕她吃醋,于是起身拉开床帏,笑着向她招手:“来,我给你学学。”
樱桃一眼就瞧出来他没安好心,犹豫了一小会儿,悄悄向外间两个玩得开心的小姑娘瞟了瞟,而后站直身子的功夫便羞红了脸颊。
怯怯地迈小步过来,低声哼唧了一句:“憨贼……”
……
……
樱桃缀樱桃。
……
……
粉嫩的,不止樱桃,还有丁香。
也不知道王子胜哪来的本事让丁香在正月里开花。
其实丁香才是古代文人的正统审美,虽小,瓣形却好,玩的是个‘一痕雪脯,含而不露’的意趣。
甄玠独自在扬州府待客厅中走走停停,心想着难怪瑞珠着恼,她那一身善胜两个优点,属实是没生在好时候。
一时来至在百宝隔墙,细看其上瓷器描画,有美人藏于山石之后,穿着清凉,聊胜于无。
若非近观,绝难察觉此等风骚。
移步,又见竖立瓷盘正中,水池浪花间有女子嬉戏,半隐半现。
王子胜此獠……
有点意思。
一个有心怀梦想的薛昌,一个很懂生活的王子胜,以他贾氏在扬州安排的两个要员,想要做出点成绩,当真是难如登天。
忽听门外脚步,便见管家进来恭敬言说:“御史老爷还要待上些时候,老爷让我带公子到园中逛逛。”
甄玠点头,自是客随主便。
辰时末他便来了,却没想巡盐御史穆波一早就敲开了王子胜的房门,也不知有何急事,初四便来叨扰。
想来,不外乎商议着应付怀安南巡诸般事宜。
羽鳞卫里坐着魏期行一尊大佛,他们早就习惯了仰仗其人鼻息的日子,而今老人不在扬州,他甄玠又是面嫩言轻,各人自然要趁机捞些好处。
盐帮中闽人的数量,昨儿就给两家通知过了。
穆波手里握着八个营的盐兵,虽说空饷情况严重,连着赵茶豹的两营凑出两千兵还是不成问题,正好借此时机将空饷之事掩盖过去。
王子胜兵房那两千人,足数未必足数,却要应付日常巡守,应该不至于亏得离谱,给穆波一劝说不得就抽调人手与他合谋,只等着城外炮声响起立时冲出城去抢夺功劳。
至于现在直接和闽人对上,他们暂且不敢,一来没有这个勇气,二来除非羽鳞卫中定下计策,决心不顾下面盐帮的安稳和对大埥与遗明间和谈的影响,强吃这两千死士,否则他们扛不住这个后果。
合兵一处,当真是遂了冯夕留的意愿。
甄玠却不想理会。
诚然,自身强大便无需畏惧宵小,可到底是没这样的时间,这群人也不会是他的部下,无法作为起家的根本。
目光还是要放远,放在藏匿城中的另外一千人身上。
哪怕此时还只在扬州府后花园。
不知王子胜蔫声从盐课中捞了多少好处,园中景致与皇商薛家相比丝毫不落下风,甚至犹有过之,就连枯草冬木都修剪得齐整,沿小径至末尾梅花丛,甄玠忽然醒觉——这一路行来,花木竟是按着四时季节排列而成。
梅丛群花由澈白渐转淡黄洒金,间或几树浅翠碧绿向粉,直至红宫大艳,便是腊月雪中也能照出三分春色,不必蜂蝶穿舞便可缭乱人眼。
漫步转脚,花树忽地乱了,连枯瘦灰褐的树干也是横生曲折,龙游盘节梢,照水垂枝条,静赏过后复前行时,花色已成淡墨,暗送幽香。
幽香,携风音人语而来。
似二三岁女童声腔,颇显委屈。
“娘,咱回吧,别玩了……一会儿爹爹又该骂我贪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