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柱忽然不说话了。一大爷直直地盯着旗云后那座最高的山脉。山坡上,裸露的岩石和积雪混杂在一起,整幅画面像是斑驳的白,又是斑驳的黄。
脊线两侧的山谷里已经被积雪填满,但是何雨柱清楚地看到,那一堆雪在沿着山坡向下流动,就像延时摄影下的一条河流。
一大爷知道,这是雪山地区常见的流雪。
流雪并不是雪崩,而是大量的雪顺着山坡慢慢滑下,只要积雪在某个位置堆得多了,这种现象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
但是流雪对于登山者而言,仍然是一道必须万分注意的危机。
首先,流雪本身和沙漠的流沙性质非常相似,只要有人陷入,基本就注定只能慢慢下沉,很难再探出头来。
其次,流雪也是引发雪崩的诱因之一——只要流雪破坏了上层岩石或者冰川的断裂带,失去支撑的滚石立刻就会夹杂大量的雪块崩塌下来。
好在一大爷们今天的任务不是登上那座山,所以远处即使有这样危险的信号,一大爷估算了一下,并不会对这里造成什么影响,也就没再去想。
只是有一瞬间,一大爷忽然觉得,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某种程度上是一座大到无法估量的慰灵碑。一大爷的视线下移,不远处的空地上。
在一处石滩上,像冰塔林一样整齐地竖立着一排排旗杆,每个约有一米高,上面挂满了雪白的布匹。
风一过,那些布匹,无论是残破的还是光洁如新的,一齐朝着风逝去的方向扬起,像是在尽力挽留住什么。
可是风的脚步谁能挽留得住呢?
一大爷轻巧地下坡,白色的身影很快就和白色的布匹融为一体。这些布匹被称作慰灵缎。这里的居民们相信,那些值得铭记的人们,一定要回到雪山温暖的胸脯之中。
这里才是一大爷们应有的归宿。当一大爷们的生命消逝之后,纪念一大爷的人们就会在这里竖起一根旗杆,挂上一条慰灵缎,象征一大爷的灵魂将会得到雪山的保佑。
继续祝福着一大爷生前爱过的人们。有时候慰灵缎上也会写着一些字,大抵就是墓志铭类的东西,把生人的思念通过风带到那个一大爷们最终也要去到的彼端,告诉一大爷们一切安好。
何雨柱走在其中,抬头环顾了一圈,大多数的慰灵缎写的都是一行名字,一行日期,便再无下文。这些都是登山途中遭遇不幸的登山者的归宿。
一大爷们就在旗杆下的这片土地里安息。也许一大爷们在某年某月遭受了意料之外的事故:雪崩,地震,塌方,暴风……甚至是高山反应。
或者再简单不过的冻伤,任何的危险都可能让一大爷们被死神领到这里。即使是平时并不起眼的感冒,在这样的地方也不敢忽视。
血液的流动不畅很可能诱发其它更危险的情况,要么是加重高山反应,要么使身体抵抗力下降,增加冻伤可能。处理不当的话,连感冒都可以横刀夺走精灵的性命。
这里长眠的英灵们,到底有多少是因为这些原因而沉睡的呢?
何雨柱摇了摇头。一大爷们也许是幸运的。还有更多的人,在登山途中被雪崩或者流雪卷入,亦或是跌入万丈深渊,从此再无踪迹。
一大爷们中的多数,已经落入了一个无名的深渊:即使雪山记得一大爷们,世人之中又有多少记得一大爷们呢?
何雨柱忽然有点想知道,一大爷们现在究竟沉睡在这座山脉的哪一头,又是不是找到了自己的栖身之所?
走着走着,一大爷来到一根旗杆面前停下。旗杆上面挂的慰灵缎,已经只剩下了绑在旗杆上方的一小段,剩下的部分,大概是被狂风撕下来了。
散落在这片皑皑大地的某处。这根旗杆的位置很是不错,正对着它,抬头就能看到对面平铺开的一座座山川。
云里来云里去,仿佛山头那些雪已经不是雪,而是驻足在那里的云,风会把它们送到远方,或者另一个世界。
我回来了,鑫律前辈。
一大爷在旗杆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从宽厚的外套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段慰灵缎——这是一大爷前几日就准备好的。
一大爷恭恭敬敬地把慰灵缎绑在旗杆上,风起,放眼望去,一条白色的片段又写进了这片石滩,像是给荒芜的世界添了寥寥一行寒碜的记录。
一大爷开始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起来。
本来想单独来你说说话,怕你寂寞,没想到因为那个人的到来,我提前来了,希望你不要见怪。十多年了,我终于成为了顶尖探险队员中的一员。
我去到了那些你说过的地方——山川,大河,海洋,沙漠……那些都是很美的地方,那里给我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忆。
我也认识了一些同伴,一大爷们都是很好的人,有的很热血,有的很文静,一大爷们都是我不断前进的动力。我真的过的很好,所以不用担心我。
倒是您,我因为一直在外,也是最近才回来,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什么烦恼呢……
不知道这样吊唁了多久,一大爷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夕阳最后一缕余晖即将散尽,东边的山峰上已然有点点星辰出现。
“喂!何雨柱哥哥!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陆明的呼喊让一大爷回过神来。“我找到了一个山洞,今晚我们在这里面过夜吧!”
确实,天色已经太晚,这里也没有什么照明工具,夜晚的深山是真的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更何况还要随时提防雪崩。
或者突然刮起的暴风。趁着星光还多少能够提供点光源,是时候找个地方歇息了。不过一大爷说已经找到了一个山洞,莫非……
陆明指着眼前的一个山洞:“看,就是这个!”
这个山洞出现在岩体上,洞口很宽,足够两个人并排进出。开凿的痕迹在地上还很明显,说明了这个山洞并非天然形成。
何雨柱把进到岩洞内,忽然发现岩体之内的一侧又另外开凿了一个内室,墙壁上还有横着的石板。一大爷知道,这上面曾经放着山洞主人的一卷卷经书。
陆明迫不及待地想用地上的枯树枝生起一堆火。
一大爷忽然想念这个山洞曾经的主人。下意识地环顾一周,没有看到印象中的那个人,没有看到一大爷的身影,何雨柱这才知觉,自己沉浸回忆里太深。
蓦然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已经过了这么久啊……回想起那个人背对着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何雨柱心里总有一块巨石,悬在胸口,让一大爷的脚步显得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人随时都会崩塌。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另一面,我曾经就是被这样的痛苦逼到了绝境。我已经累了,无论怎么挣扎也逃不过宿命的安排,就在这里结束吧……
但你还年轻,还有未来,不想被黑暗吞噬,就一定要选择去拥抱阳光!
记住你的导师说过的话,雪山的神明【加瓦西纳】会保佑心灵纯洁如雪的人,你……千万要保重……”
轼安先生……
一大爷喃喃着,伸手想要去抓住那海市蜃楼,掌心的一丝冰凉把一大爷拉回到了现实: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六角的顶端又各自伸出一个六边形,像是剪纸艺人剪出来的精美窗花。
纯洁的心?
何雨柱反复问过自己很多次,但是一大爷都得不到答案:我真的像一大爷们说的那么善良吗?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为什么感受不到……
我宁愿时光可以倒流,或者真的出现什么奇迹,能够把那两位对我来说无法替代的人带回来。可是这已经不可能了吧……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一大爷强忍着把泪水逼回眼眶。不,不能说不能复生,一大爷们一定还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着!导师说了,一大爷会沿着雪山消融的冰水一路向南。
直到一大爷不再无颜愧对【加瓦西纳】,一大爷终有一日会乘着东来的海风,在“圣母”慈爱的怀抱里获得真正的长眠;轼安前辈也说过了。
即使身为异乡客,【加瓦西纳】教给一大爷的东西是三生三世都无法偿还的,即使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来自于远方,一大爷已经某种程度上是一位“雪山人”了。
即使葬身于此也并无悔憾。
一大爷们一定还在这里的某处静静看着自己吧!何雨柱瞥了一眼岩壁,篝火挥动着影子,一大爷依稀看见了两张熟悉已久,又阔别多年的面庞。
微弱的火光透过泪花,在眼中折射出彩虹般的无数小光斑。
陆明只是燃起了一堆只比手掌大一点的火,但一路的行走已经让一大爷有了倦意,一进到内室,索性把身上的外套一裹,就地准备进入梦乡。
何雨柱别过头去,不让陆明看见自己的表情,同时也注意到了角落里还有上一个主人留下的一些稻草,于是把它们收集起来。
一部分分给了陆明当做枕头;剩下的被放在内室中央,然后一大爷从背包里取出了打火器,点燃,一股像是离别了几个世纪的温暖充盈了整个屋子。
洞外忽然挂起呼啸的风,一阵寒意灌进了洞里,火苗被风吹得摇晃起来,墙上的影子剧烈地抽搐着。
陆明浑身一个激灵,感觉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何雨柱从背包里又拿出了一件外套,披在陆明身上。
“哇塞,何雨柱哥哥,你的背包里居然还有外套!你准备了多少啊?”
陆明表现的很是兴奋。
何雨柱淡淡一笑以示回应:“以前经常登山,习惯了把这些有用的工具收集在一起,这样在应对突发情况的时候才不会心里没底。”其实,这些知识,全部都是导师一言一行教会一大爷的。何雨柱拨弄着火焰,让里面的树枝得以充分燃烧。“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呐,呐,我们明天是不是就能到【北云极点】了呢?”
“恩。早点休息,保存好体力,我们明天也许能更快抵达。”
陆明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好奇。
“话说,我今天看到了一座很高的山,那个莫非就是协会记载的,世界已知的最高峰,加瓦西纳峰?”
何雨柱诧异于一大爷竟然知道那座山峰的全名。某种程度上,这个被突然提起的名字,触动了心灵深处某根埋没已久的弦。
和一大爷沉没在过去的记忆产生了某种共鸣,以至于一大爷下意识地扭头向雪山的方向望去,看到昏暗的岩壁,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山洞里。
“啊……没错。”
一大爷喃喃地答道,“【加瓦西纳】是古语的说法,相传是‘代表和平与纯洁的女神’,是以前的人们对这座山峰的爱称,现在也指整座天川山脉。尽管古语已经消失,这个称呼依然一代一代延续下来了。”
“可是古语不是已经消失很久了吗?现在的人们真的还记得它是什么意思吗?”陆明睁大眼歪着头问。
“有些东西是不会被遗忘的。”
篝火的影子在何雨柱的眼睛里跳跃。冥思了许久,一大爷才缓缓开口:“不只是那座山,我们也都一样的吧,总会在别人的生命里留下一些痕迹,即使那些回忆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我们甚至也不会多加留意。但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们重拾过去的时候,那些回忆,一定还会重新来到我们身边——那些过去的选择,我们的勇气,我们的改变,会在某一个时刻来临的时候,给我们留下怎样无法磨灭的巨大影响。”
空中漂浮着轻微的呼吸声。何雨柱这才发现,陆明已经沉沉睡去。
一大爷笑了,眼角还带着新鲜的眼泪。
以前的自己也一定是这样的吧。
一大爷合上外套,闭上眼睛,耳畔火苗和稻草交融在一起的声响,牵引着一大爷,走到一条充盈着光芒的隧道,时间仿佛真的如一大爷所愿,开始了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