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勉强地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太好了……”
露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滴泪水,滴落在陆明的脸庞上,迅速凝成了很亮的冰,露轻轻把它揭掉,又一滴泪水滴落下来,再结成冰……
陆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就像这几天她一直都有的笑容那样,甜美可人。
“露……我们的梦想实现了……可是我只能到此为止了……说好还要一起去唤潮市看海的……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
“说什么傻话……”
露含泪说道,“我们不是看到了吗?”他抓起地上的一把雪,哗啦哗啦散落开来,“你看啊……这是浪花啊……这是海的浪花啊!雪白的浪……你看啊……”
“哈……现在还不忘开玩笑……”
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泪花,可是她的笑容把幸福全部写在了脸上:“谢谢你……谢谢我的生命中能遇到你……能和你邂逅真是太好了……我已经不行了……就算是为了我……请你……请你,快点走吧……活下去,答应我……”
露紧紧搂着陆明,喉咙里啜泣的空气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可是他能感觉到,臂弯里的心跳,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微弱,陆明的体温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在她最后的时刻,陆明偏过头,望着何雨柱律和白鸣,眼神里满是恳求:“请你们……把我的露带下山去……拜托了……”
何雨柱律和白鸣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明走了。她的脸上还带着祥和的微笑。
暴风雪开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竟然强到足以撼动他们所在帐篷的地基,四角的底座剧烈摇晃着,随时都会从雪地里脱离出来。
何雨柱律和白鸣立刻把两个角压了回去,可是他们完全不能让底座回归稳定。
紧接着,他们感觉到了地面的异响——这个动静对于白鸣来说,那种隐隐的威压感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因为他当初就是在这个声音之后的雪崩里,被何雨柱律千钧一发救出来的。
“露!”
何雨柱律大声喊道,“现在还来得及!快点走!我不能保证带你和陆明一起下去,可是我能至少保证你活着离开这里!快点!我已经答应了陆明!”
他转过头去,愕然发现露的手脚都出现了冻伤的殷红色。
何雨柱律急了,想要强行把他从陆明的身边拉开:“我答应了陆明!你必须活着!是陆明亲口给我说了你必须得活着!”
露抱着陆明一言不发,脸上的平静和安详与另外两个人的惊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只留下了一句短短的话:“你们走吧……”
何雨柱律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的“为什么”脱口,帐篷忽然被一股劲风连根带起,四个人转瞬之间都暴露在凄厉的寒风里。
在那一刹那,何雨柱律的时间忽然停止了。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抱着陆明的露。
他想伸手去抓住露的手,可是他的动作被时间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慢动作,几米的距离,如隔天涯。
“我和陆明答应过的……”
露的声音很轻,可是何雨柱律却听得分明,“我们答应过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所以……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怕冷,怕孤单,要有人陪……她说过了,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我们就要做彼此的光,让对方不再忍受孤独的痛苦……”
何雨柱律清楚地看到,露的嘴唇冻得发紫,一片一片裂纹绽裂开,斑驳的血迹露了出来,他的手和脚也都因为严重的冻伤而动弹不得。
而他的身后,山顶的雪开始慢慢松动,可怕的雪崩一触即发。
露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感激:“谢谢你,何雨柱律先生,谢谢你了……”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何雨柱律脚下的一个的包裹,让何雨柱律带在身上。何雨柱律明白了露的决定,终于不再劝他,把脚边的小包挎在身上。
露满意地笑了。
他最后看一眼陆明的脸,弯下腰去,两个人的嘴唇合在了一起。
何雨柱律和白鸣亲眼看着露冻死在了雪地里。
他是紧紧抱着陆明的遗体死的,风雪立刻落满了他们的身上,转眼就把它们冻成了一座雕塑,露在那一刻对陆明的深情一吻,被永远定格。
后续的雪迅速把他们掩埋掉了。
何雨柱律肃穆地看着两个人,如若初见;就连这座他走过不知多少次的雪山也变得陌生了,好像他第一次认识它似的,一切都恍如隔世。
是白鸣的呼喊把他拉回了现实。
奔腾着的雪崩让他们没有时间感伤下去了。他们两个不得不往侧面的山上躲避。
何雨柱律最后弥望了一眼露和陆明长眠的地方,那里已经被雪崩完全吞没,连同他们走过的道路一起,全部成为了一片荒芜。
何雨柱律和白鸣连夜冒着风雪下撤。
白鸣因为保护措施到位,只是受了轻微冻伤,简单休养就恢复了正常。
但是何雨柱律的状况就严重很多了,常年登山的他,在这一次登山中,双腿膝盖以下都被严重冻伤,连站起来都成问题,他也因此被紧急送往探险队协会的医院接受治疗。
这对于他而言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在接下来几个月的疗养里,只能坐在轮椅上,无疑是不能继续登山了,至少短时间里是如此。
几天后,白鸣在何雨柱律家里日常清点物资时,突然看到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背包。他忽然记起,这就是露临死前让何雨柱律带在身上的那个小包。
他打开来看,里面只有一本书,封面上贴着两个人的合照。他突然想起,这一定就是之前陆明拿着的那本相册。他打开来看,果不其然,里面每一页都贴满了两个人的照片。
看着看着,白鸣的心里就感到压抑的难受。他真心的希望两个人能够活着离开那座山,他真心的希望,能够再多看他们两眼,能够再一次,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盼望了太久的某个东西。
可是他不知道这个东西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他也不知道,心里的这个结,该向谁来解开。
他把这本相册带到了何雨柱律的病房。
这几天,何雨柱律时不时会翻开那本相册,一页一页看,然后默默合上。
他没了出门的兴致,习惯的烟酒也不念想了,整日坐在病床上,眼睛暗淡无光,托着脑袋思考什么。
一旁的电视一遍又一遍地报道山脉深处的那场暴风雪,全副武装的记者们紧张地播报着雪灾的状况,说这是莫寒市有史以来最强的暴风雪,但所幸的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他的背后是一片临时安置的营地,解释说预计登山的精灵们全部及时下撤到了这个安全地带,等风雪消退后就会分批回到城里……
前去探望的白鸣常常听到何雨柱律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白鸣觉得,露和陆明的死对他的打击着实不小,但他也只是因为没能说到做到而消沉而已,毕竟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过几天就好了。
可是白鸣不知道的是,何雨柱律登山严重冻伤的消息,早就在整个莫寒市传遍开来。无数的记者蜂拥而至,他们都想第一时间捕捉更多的消息。
一探登山老将折戟的更多细节,然后吸引更多人的眼球。何雨柱律没有正面回答他们,而是讲述了露和陆明的故事。
一遍又一遍,他不厌其烦地告诉每一双探寻的目光,在【加瓦西纳】女神的胸脯里,沉睡着一对真正的恋人。
这个故事感动了记者们,于是也很快在莫寒市里传开了,又感动了整个莫寒市的居民。所有雪之骄子,都为他们能够有这样的登山者而动容。
自古至今,无数的挑战者都试图征服【加瓦西纳】这座天险,可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长眠在了雪中。因此在【加瓦西纳】的山腰,有一座人们自发建起的墓地。
那里没有墓碑,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长长的旗杆,每一根杆子的顶端都会挂一条被称作慰灵缎的绸子,纪念那些在雪山面前止步的勇士们。
可是那里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太过危险,因此莫寒市的中央,这座黑色的方尖碑,代表着所有献身于【加瓦西纳】的英灵,接受着所有向北朝拜的精灵们的瞻仰和追思。
几天后,莫寒市的居民们不约而同地在莫寒市中央的大广场集合,虔诚地把一朵朵雪莲铺洒在中央方尖碑的周围,不一会儿,偌大的广场就变成了白色的海洋。
所有人双手合十,悼念着祝福的话语:愿逝者安息。
阿尔宙斯,请庇护他们的灵魂。
一个夜晚,何雨柱律坐着轮椅,悄悄离开了病房。
他来到广场,满眼都是白色的雪莲,在街灯鹅毛黄灯光的映照下,和头顶的灿烂星河交相辉映。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那座高耸的方尖碑,缓缓起身,拄着拐杖走到它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他一瘸一拐地离开,朝着北方连绵的山脉缓缓走去……
这天晚上,白鸣和轼安谈起了露和陆明的这件事,轼安也深表同情。他也说,希望这对恋人纯洁无暇的爱,能够多少改变何雨柱律那玩世不恭的性格。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一起来探望何雨柱律,却发现他的病房已经空空如也,他只在床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想去忏悔。等我可以真正被【加瓦西纳】接纳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何雨柱律。
白鸣和轼安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立刻联系了协会医院的负责人,调取了一切可能记录了何雨柱律动向的监控。他坐着轮椅,转过角落,下楼,出了医院,朝着广场的方向去了……
莫寒市的探险队协会支部也表示了极大的关注,他们配合轼安与白鸣的调查,沿途查看了所有监控的记录。
45度俯视的监控里,何雨柱律到了广场前,起身,鞠躬,然后拄着拐杖,往北一路走去……
那不是雪山的方向吗?两个人一路追过去,雪花纷纷扬扬落往他们身后,躺在一路驰骋留下的脚印里。
终于,他们来到了进山口的一条河流边。这条河流是雪山的冰川融化的雪水汇聚而成的,水质清冽透彻,蜿蜒着穿过峡谷,山川,断崖,最终从修罗般的天川山脉中缓缓流淌而出。
在河边的一个石碓上,他们找到了何雨柱律的拐杖,还有一根烟枪,他以前每日不离手的东西,静静沉睡在河畔。白鸣和轼安一眼就明白了何雨柱律自己选择的结局。
白鸣心情复杂地捡起那根烟枪,里面很久没有添加烟草了,草木灰的味道早就已经消失殆尽,就像……何雨柱律前辈,他的生命一样,一起走到了尽头。
他看着这根檀木做的烟枪,心里满是疑问,何雨柱律前辈为什么要做出跳河自尽这钟选择,仅仅是为了忏悔吗?可是就算这样,用生命为代价难道不是太不值得了吗……
轼安的手轻轻落在了白鸣的肩上。
“也许,露和陆明,他们两个人真的改变了何雨柱律……”
他仰望着远方苍穹,那座最高的山峦,拨开了云的屏障,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露和陆明的故事,以及他最后的选择,一定就是他最后的遗言吧……”
他弯下腰去,凝望着一泓波光潋滟的流水。
他用轻柔的语气缓缓开口,像是自言自语:“生命,情感,这些东西可以变得很复杂,可是它们也可以变得很单纯。我相信露和陆明的生命是壮烈而单纯的,他们的生命,改变了一个复杂而混沌的灵魂。我们不能否认关于何雨柱律的那些流言蜚语,可是他最后的选择,不也是同样壮烈而单纯的吗?他在这座雪山走过了千千万万遍,可是说不定……这就是【加瓦西纳】教会他的最后一课,教会他如何看待自己;教会他梦想与勇气,那些珍贵却缥缈的东西,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白鸣忽然觉得,之前心里的一个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雪山女神究竟会怎样看待何雨柱律呢?
他想,对于那些不是绝对的善,亦不是绝对的恶的精灵,她的温柔与严厉是并存的:露和陆明的爱情是女神带来的温柔的部分,而她一如既往严肃的寒冷就是她的严厉之处。
物欲的病魔,终于和崇高的精神相互对抗,何雨柱律心灵里黑暗的部分终于被不断扭曲,然后撕裂,让他看清了【加瓦西纳】真正的含义,也让他真正看清了自己。
他生来就是雪山之子,注定了他要去远行。
“放心吧。他一定会回来的。”
轼安缓缓起身,满眼希冀地凝望着远方的朝阳。
“水向东南去,汇入江河,沉淀于海,受热而蒸腾,凝露成云,乘东南风,复归故里。未来的某个春天,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阳光刺破了苍穹,千道万道光芒,叩开白鸣的眼睑。
……
梦,醒了。
仿佛跨越了时空,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心跳,那一刻的感动。
一切都似乎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