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诺点点头。他之前只是判断萱姐姐的身份不简单,看来这下子是有确信的证据了。
“是吗……那么,小生在这里有一个不情之请。”
陆明的语气里流露出了些许悲伤的色彩,“本来小生还想问一下她究竟为何受此重伤的,但是看到她这样的体质之后,我大概猜到了她究竟是谁,还有她受伤的原委。她并不是因为雪崩之类的自然变故而负伤的吧。对医生来说,伤口是不会骗人的,创伤面有明显的利器贯穿的痕迹,想必她一定在隐瞒什么吧。所以,小生的请求只有一条:无论发生什么,请各位一定要照顾好他,拜托了。”
言毕,陆明很郑重地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把腰弯了九十度。菱樱和晨曦并只觉得陆明非常有礼貌。
可是西诺和钢锁的心里像是炸开了锅:堂堂【朔之一族】的龙族之后,竟然会因为其他人弯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家族,还是因为他自己在乎萱姐姐而已呢?西诺冥冥中感觉,在陆明那双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眼神里,两者似乎都有。
“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西诺用不大的声音答道,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说到底也是因为我们的问题才导致萱姐姐现在的这个样子。但是接下来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们会用我们的全力保证她的安全的。”
“没错!因为萱姐姐可是我们的朋友啊!”钢锁,菱樱和晨曦也投来了坚定的眼神。
朋友吗?看着意志坚定的四人,陆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这就是朋友,这就是团队,不……
这应该是,羁绊的力量吧。
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人觉得心潮澎湃啊,看到年轻的他们从失败中打起精神的样子,就像是向日花怪熬过黑夜迎来黎明一般,那种神圣而令人向往的感觉,总是能打动内心最深处的共鸣。
“这就算是萍水相逢的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陆明笑着说,“那么,小生去准备换用的药,各位暂且宽心,在你们还在这里休息的时间里,我都会负责照料冰精灵小姐的。”
“麻烦您了。”
送走西诺他们之后,陆明独自在门前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推开房门,然后迅速而安静地把房门合上。
“可以了,他们已经走了。”
像是施了魔法一样,躺在床上的秦淮茹凝在陆明的这一句话之后睁开了眼睛。
“小生遵守了你的约定,没有把你已经苏醒的情况告诉他们。”
陆明倚靠在桌子上,拿起一个装着药草的小盒子在手上摆弄,“但是,小生还是有点介怀,你明明已经清醒了,却是为何还要费尽心思瞒着他们?”
秦淮茹凝把头撇向一边,从窗外倾泻而入的光把屋子装潢成了微红的色调,可是她一点也不觉着温暖。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只是希望自己处理我的事情,不要再把他们卷进和我有关的纷争里,仅此而已。”
“可是你明白他们有多在乎你吗?”
陆明一脸平静地针锋相对,“他们都是因为你受的伤,对此他们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向小生三番两次询问你的情况。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真心在乎你的话……”
“这我知道。”
秦淮茹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打断了陆明接下来的话。
她抬头看着木质的天花板,嘴角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我很开心呢,能在生命里遇到你们,让我感受到了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友谊。曾经我一直以为这是生命里的奢侈品,即使我倾尽我的所有也得不到的东西,可是遇到了西诺他们之后我才慢慢发现,这样的感觉对他们来说就像我们正在呼吸的空气一样,虽然珍贵,可是却是时时刻刻都陪伴在他们的身边。但我不一样,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不过我想明白了,我所体会到的‘友谊’告诉我,如果我真心希望他们安好的话,就必须要让自己远离他们,否则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遭受和我一样的厄运,但那并不是他们应该去承受的,那样的结果,我也不希望在他们身上发生啊。”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片刻间,只有壁炉里还未熄灭的一丝火光,伴随着木柴爆燃时微弱的噼啪声和溅射的火星,还能让人多少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陆明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叶茶叶,用爪尖轻轻在掌心碾碎后含在口中,一股苦涩的味道铺天盖地席卷了他的味蕾,但他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身疾易治,心病难医。身体的创伤,但凡不触及要害,都是有方法可以治疗的。就像你昨天来到这里时受的伤一样,说实话,小生也是非常吃惊,虽然你的伤口纵深几乎贯穿身体,可是血液却像是被身体有意调度了一样自动聚集在创面,血液的温度很快就变得很低,凝结的冰晶竟然就像痂一样覆盖在了伤口处。自然的元素竟然可以自由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你可是拥有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超越者】能力啊,想来昨晚你能那么快就苏醒,也是拜你这特殊的体质所赐吧。”
陆明顿了顿,口中的干涩像是被登山者征服在脚下的群山被划上了终止符,清冽的微甜像扑面而来的朝阳一样从舌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可是心结就不同了。医书有言:毒者,聚之不散而为毒。因此最好的处方就是用药疏导。心病亦是如此,只是它不同于别类蛊毒,除患者自我缓释之外并无他法。这种毒最为棘手之处在于任何人都会感染,无论实力强弱,也有强大的精灵会因为无法忍受这种看不见的毒而遗恨一生。即便如此,小生也见过一些人,他们把自己作为‘心毒’的容器,不断沉淀自己甚至于别人的痛苦,可是那样做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定力,要有能一辈子忍受苦难的决心,最后无论如何这个病都会成为终生不治之症,想要一个人挑起所有的痛苦实在太困难。虽然昨晚上你醒来之后要小生不要告诉他们你已经苏醒的事实,小生大概猜得出来你和他们之间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万全之策。接下来你的选择是什么呢?是打算继续逃避,还是把那些你希望割断的东西再捡起来呢?【萱之一族】的大小姐?”
秦淮茹凝低头不语。她想起了昨天的一幕,她面前那只大剑鬼持剑飞身向她跃来,虽然知道眼前的这只恶鬼目标就是她的性命,可是她并不觉得痛苦。
就在那一刻,钢锁的身体突然从侧面冲到自己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止了那致命的一剑,在微光中颤抖的身躯,顺着米黄色的刀刃如泉涌出的血,那是她意识模糊前最后记得的东西。
秦淮茹凝迟疑了。
那如梦魇一样缠绕着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还是说,她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什么东西吗?
西诺他们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
她茫然地抬起头,仿佛看见西诺他们四个人相互吐槽打闹,脑海里回荡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她无意地伸出手,眼中的场景变成了一道刺眼的光。
像是穿透了她的掌心,烙印在了她布满了一层薄雾的眼中。
光芒消退之时,她眼中的场景有了些许不同:在西诺一行人身边,多出了一只冰精灵,她看着相互斗嘴的菱樱和钢锁,还有在一旁好言相劝的晨曦,以及一脸无奈苦笑的西诺,她正抚嘴微笑着加以调侃。
像是乐曲中和上的一个音部,耳畔的欢笑声中,多了自己的声音。
“我想要留住他们……”
她喃喃地开口,眼眶里不知何时有了粼粼的波光。
“我想要和他们在一起,我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点,那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灿烂的东西,从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祈祷能一直这样在一起下去……可是,这并不可能啊……如果让他们继续留在我的身边,下一次重伤倒在地上的就会是他们,眼看着自己珍爱的人倒在我面前,我……我果然不值得去拥有……”
眼泪,被晨光穿过,在那一秒把坠落的泪珠变成了五彩斑斓的宝石,然后落在洁白的被褥上,变成了深灰色的斑点。
“你想知道吗?”
陆明叉着手缓缓开口,“在小生看来,所有人,包括小生自己,都不过是患了各种各样绝症的,因为各种各样的执念选择了形形色色的道路,然后像笨蛋一样一条道走到黑。可是让我们拖着这样一副疲惫皮囊继续挺直胸膛前行的,却是身旁和我们自己一样得了不治之症的们。我们谁都不可能拯救得了所有人,有时甚至连自己也无法拯救,但是能给予我们救赎的却是彼此。生命大概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它超越了小生在医学上对于生或死的认知,两个互不相干的灵魂,在无数个转瞬即逝的十字路口却都能擦出命运的火花。这是我们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为数不多可以值得去信赖的东西,也是所有人都可以去拥有的东西。痛苦也好流泪也罢,那些重要的东西,如果在关键的时候松手就很难再挽回了。如果连自己的执念都要放弃的话,那才是真的连都比不上。接下来该怎么做,需要你自己来决定。”
秦淮茹凝含泪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晨光把她的面颊映成了杜鹃花般的微红。“谢谢你,陆明医生,和你谈话之后我觉得多少好受些了。”
陆明仰头看着天花板,同样展露了欣慰的笑容:“心里话说出来总是值得宽慰吧。不过无需对小生说任何感谢的话。小生会和你说这么多,也是因为我们身上有些类似之处。都是不被这个世界接纳之人,都在这浮萍一样的世界里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小生也仿佛看到了过去的那个孤独无依的自己。如今小生也有一些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同伴在,虽说离多合少,但是聚在一起的时候也能一起把酒言欢。回首过往,多少也看透了些东西吧。小生只是不希望你重蹈小生的覆辙,无论是作为家族的一员,还是作为某人的同伴,都要牢牢抓住自己寄托着信念的东西,那样才算不负此生。”
阳光突破了重重云层,强烈的光将弥漫在白色山谷里的雪雾一扫而光,连风也停驻了脚步,万物在那一瞬间归于寂静,却又似乎是喧嚣的起始。
“外面放晴了,小生去外面散散心,你要一起吗?”
“不了。”
秦淮茹凝答道,“等我的伤势完全好了,我想和西诺他们待在一起。也许你说的对,那些重要的东西,如果连自己都抓不住的话,说不定就真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哪怕这是我生命里最后能体会到的东西,我也想试着去感受一下。”
“那么,祝你好运~”
咔嗒。门合上了,寂静像是倒灌的海水填满了房间。
秦淮茹凝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窗外,雪和云把天地都染成了大片白色,只露出了云朵之间宝石般湛蓝的天空。
可是在这白色画布的正中央,有一轮燃烧着的的太阳,鲜艳的红色在这片苍茫大地里显得异常耀眼,即使是天空纯澈的蓝相比之下也似乎黯淡了几分。
这一次,秦淮茹凝感觉到了光和热,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吸收着太阳散发出来的热量,进入到她的血液里,把她内心里某一处像是坚冰一样的东西悄然融化掉了,让她的身子都变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