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朝暮城在连续数日的晴艳天后,也迎来了雨纷纷的时节。
绵针一样的雨连续下了三天,空气中彻夜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阴沉沉的天和深色的建筑连在一起,像是荒原中的枯树,天地上下变成了整齐划一的灰色。
这里的居民们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出门随手都会带一把雨伞,五颜六色的伞朵在这片灰色的时空里,沿着城市的条条大路,交织成灰色幕布下汇成一条条彩带。
有些有情调的精灵则选择窝在各式各样的咖啡店里,点上一杯暖心的热饮,透过缥缈而上的水蒸气,细数屋檐下的雨滴串成的一溜溜珍珠,一点一滴化在前庭的水氹里消失不见。
就像杯中饮品的温度,就像时间,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像沙漏中的沙粒,毫无意识地深陷某种不能自拔的漩涡。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阴雨并不能够延缓世界转动的步伐,但是却能挽留住想要匆匆前行的心。这对于已经习惯了繁华的朝暮城而言,不过是协奏曲中多了一个低音的音部罢了。
一栋建筑的楼顶,梦妖魔幻铃披着黑色的雨衣,眺望远方光暗迷离的天际线。
娄晓娥所在的这栋楼比周围的建筑都要高出一些,城市下方的阴影像江河一样涌动在楼宇之间;举目远眺,唯一比幻铃所在位置更高的,只有娄晓娥正面面对着的黑色要塞。
探险队协会本部的50层大楼宛如巨人一般屹立在天地间,协会制造的最坚硬的材料筑成了巨人的无情铁面,厚度和硬度足以无伤承受360度袭击的破坏光线。
此刻,这个巨人正不露喜怒地俯瞰着这片饱受泽国侵扰的世界,宛若沉沉地压在不堪重负的大地上的铜墙铁壁。
娄晓娥知道协会是有意这么设计这座大楼的:正义,顶天立地。娄晓娥不知道这座大楼倒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娄晓娥只知道自己见过的琼楼玉宇,现在都成了史书上几笔潦草的沉疴。
向着更远的地方看去,天际线的位置被灰黄色的光芒拉出了一条和水平线齐平的口子,唯一的一束光明显得十分刺眼,周围的黑云紧紧环绕着,随时伺机夺回属于它们的狂欢。
“我向着这片天空眺望,”
娄晓娥仰头,轻轻地自言自语,任由雨水在娄晓娥的面颊上划过条条痕迹,不知是泪还是雨。紫水晶般的瞳孔中满是令人压抑的黑色。“无色的尘埃暗淡不及星光。”
忽然,一道光芒从刚才的裂口处刺破了阴翳的封锁,形成了一道耀眼无比的光柱,仿佛是阿尔宙斯的恩泽降临世间一般。
刹那间,道路上所有的眼神都伸出了雨伞的庇护,不约而同朝着那个方向汇聚,阴雨将息的喜悦很快就顺着精灵们的惊喜呼喊声中传播开来。
“……是苍穹深处的一柄利剑,撕裂了这混沌的人世间。”
娄晓娥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神中不带任何喜悲的神色。
“朝暮朝暮,以朝阳和日暮闻名遐迩的城市……日出之前的黑夜才是最深邃的,就像我的眼中所见……就让我们看看,是这片高悬于头顶的日轮最先陨落,还是这片一望无际的原野最先化为焦土……亦或者,是一轮新起的朝阳,给这片无知的迟暮划上休止符……”
娄晓娥转身,披着的雨衣被一阵强风高高拉起,哗啦啦作响的雨衣夹杂着雨水随风飘荡,瞬息之后,幻铃的身形已经悄然消失在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
只留一条黑色的布匹追随着凤的脚步在空中渐行渐远,最后在光芒的顶端变成一个渐渐消失的黑点。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
君主蛇陆明背着一包还在冒冷气的饮料来慰问气喘吁吁的朝阳探险队四人。
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这几天他一直把四个人聚在协会后面的露天训练场上集训,中午只给一个半小时休息时间。
虽然四个人听说是强化训练,一开始都高高兴兴地参加了,不过现在,有一只已经很明显打起了退堂鼓。
“天啊……终于结束了……”
菱樱像是在漫无边际的苦海里抓住了救命的陆地一样,四仰八叉地倒在了训练场上大声嚷嚷:“老师!你能不能教我们一些有用的东西啊!为什么每天都要把【大字火】和【火焰喷射】这样的技能用到不能再用为止,无聊死了啊啊啊!!”
钢锁舒展了一下略微疲劳的肌肉:“有吗?俺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呐。”
“哪里有意思了!这种基础技能再怎么使用也就这样了吧,又不可能像漫画里那样,哗地变成好看又实用的绝招那样子!”
“那种现实里也不可能存在吧……”
钢锁吐槽道,“这几天咱们练的虽说都是基础,不过菱樱妹妹想啊,要是把火焰聚集成大火球,然后再一下子发出去,轰——那多拉风啊?”
菱樱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有道理诶。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呢?”
“嗯……俺也说不好,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陆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往两人手中各塞了一瓶冰饮,然后朝秦淮茹扔了一个水球:“这个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有可能难如登天,来做个演示好了。秦淮茹,你来展现一下这几天的训练成果。”
“好。”
秦淮茹点头答应,眉心的红宝石微微发光,【精神干扰】把水球托举到半空,水球打了几个旋后定在了空中。绕着水球看了半天也不明所以的菱樱撇了撇嘴。
“什么嘛,这种程度的事情,秦淮茹姐以前不也是能做到的吗?”
“哦?是吗?”
陆明举起用尾巴凝聚好的【刀叶】,“那你看好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水球,【刀叶】轻轻戳在水球上戳了个洞——但是,竟然没有一滴水漏出来。
菱樱这才看明白了,秦淮茹娄晓娥竟然让精神力透过水球,让里面的水凝聚在一起,变成了类似于固体的稳定形态!陆明用尾巴一拨,水球自然而然地开始旋转,仍然没有一滴水从破洞处溢出来。
“可是这能有什么用?”
菱樱耸了耸肩,“又不是能在战斗中一招制敌的方法,最多也只是好看而已,不是吗?”
秦淮茹收起自己的精神能量后说:“我倒是觉得很有帮助呢,至少我清楚了控制不同体积和重量的物体要多少力量就足够,不像以前那样粗糙的使用技能了,说不定能让技能像自己的手脚一样灵活使用呢。”
陆明老师点了点头:“这几天的训练不是为了让你们【强化】自己的能力,而是要让你们【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以及【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倾泻力量很容易,把它们像你的手脚一样控制好却很难。”
他赞许地看着钢锁:“钢锁虽然不擅长言辞,但是这方面的悟性还是值得表扬。确实,如果你们能够提升可以控制的能量上限,钢锁提到的这种假设是可以做到的。”
钢锁嘿嘿一笑,菱樱心里给了白眼,不就是石头脑袋撞上石头耗子捡着便宜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明让众人围在一起,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莫寒市的事件确实让你们成长了很多,我从你们战斗的熟练程度上就能看出来。你们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孩子,但是你们的心智仍然有成长的空间。我担心你们会在实战中,会因为对自己的能力把握不清而做出冒失的决策,这段时间的集训就是为了这个。你们要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怎么做,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做什么是正确的。”
之前一直没说话的西诺想了想说:“老师应该是担心我们还会遇上【超越者】吧。”
他这句话一出来才意识到,除了他以外的三个人并不知道,他们这趟旅行中实际上已经遇到了三个超越者,因此他马上察觉到了三双不解其意的眼神。
“有这方面的原因。”
陆明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爽快承认道。
菱樱举起手问道:“话说,【超越者】现在还存在吗?就算有也不会很多吧。”
这句话倒是让西诺先冒了冷汗。
陆明顿了一下,他知道协会隐藏了很多关于【超越者】的事情,一方面是由于研究并不透彻的缘故不便公开,这种能力到底是怎么出现的,至今仍无定论。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害怕出现骚动,虽然【超越者】并不是无敌,但是千奇百怪的能力会使得和【超越者】的战斗有极大的不确定性,经历了很多战斗的陆明非常清楚这点。
按照协会的要求,对于【超越者】的存在大都只能三缄其口,如果有其它协会的人在的话,他本打算应付过去的——他环顾一圈,周围没有人盯着他们这边,他这才压低音量小声说道:
“有啊。西诺说的没错,你们以后的旅途很有可能会遇上这样的人,老师现在想把能帮你们的都做好。”
虽然菱樱不知道陆明神神秘秘的样子是为什么,但他说的事情属于秘密,这点娄晓娥还是能理解的,于是也不再问下去。
“总之,你们要牢记训练的目的。你们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容器】,你们能使用的招式好比容器里的【水】,如果你是杯子,水换成任何东西,你能容纳的【体量】也就只有那么一点。你们要成为水缸,水窖,甚至湖泊和大海,当你们能做到收纳万千变化于一身,所有行动都能收发自如时,一行一动皆能成招式。单纯追求力量的人就像一缸烈酒,烈性燃尽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下了。老师能做的,也就只是指引你们前进的方向,至于这条路该怎么走,你们还得要摸索出适合自己的方法。”
“是!”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幽幽传来一句抱怨。
“真是的……难得你们回来一次,居然都不来看看我,是不是都把我给忘了啊?”
众人循声而去,小灰怪巫凌正不爽地看着众人。
“巫凌!”
西诺下意识地因为欣喜而叫出了他的名字,但是迎面看到一个冰冰脸,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继续开展下去。
突如其来的窘迫让他挠了挠头:“呃……抱歉,这两天一直都在忙,没有时间来拜访你一下……”
“什么叫没有时间啊?你们在这儿玩的不是挺开心吗,真羡慕你们这种没事儿可以到处跑的人啊,哪像我,只能待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哪儿也去不了。”
巫凌嘟着嘴说道,语气里满是幽怨:“话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是在谁的帮助下才能突破那道密码锁啊?”
朝阳探险队四个人马上就记起了他们闯入伯之一族基地时遇到的那座大铁门。
“哼,亏本天才给了你们这么大帮助,你们居然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陆明老师告诉过我了,你们几天前就已经回来,要不是本天才被上头甩了一大堆任务让我根本没法抽身,我真想挨个给你们发短信问问,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成人间蒸发了。”
“这几天我们都在集训,所以是真的没空……”
秦淮茹解释道,“不过那次帮助,我们都是真心感谢你的。”
所以这个绿脑袋就是来刷存在感的吧……西诺的嘴角邪魅一撇,巫凌的感知神经察觉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他瞪了一眼西诺,后者捂着嘴把脸别过一边。
当着另外四个人的面不好发作,他只得勉为其难地摆摆手:“好啦好啦,你们的感谢我就收下好了。看你们累的满头大汗的样子,随便用一个神经细胞就能知道你们几分钟前在干什么。但是你们可别以为我就比你们好过啊,本天才可是从半个月之前就在连轴转了,整天对着电脑研究代码,不是在拿命堆蝌蚪文,就是在浩如烟海里的数据里找出引发错误的片段,哪天我当场因公殉职了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