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
韩放之的书房离韩盛的书房很近,韩珣很快就到了,见书房门口也没有守着的人,他敲了一下门后,便直接走了进去,看到在书桌前正襟危坐的韩盛,他轻声喊道。
“嗯,坐吧。”
韩盛抬手示意。
韩珣也不客气,坐在了一旁的小榻上,还顺便尝了尝他叔父上好的茶叶,等到韩盛写完手中的那副字后,抬头向外望了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侄儿坐在榻上美滋滋品茶的样子。
“打小就不爱喝茶,怎么今天到我这先喝起茶来了?”
韩盛放下手中的毛笔,来到外室,坐在小榻的对面,拿起韩珣为他沏的一杯茶,汤成乳白色,汤面泛着汤花,凝住杯盏内壁而不动,显然是一杯好茶,轻饮一口,清香甘甜,可见茶艺不错。
“偶尔尝尝也不错,况且外面的那些粗制烂叶怎么能和叔父这里的珍品相提并论呢?”
在韩珣的观念中白水才是最健康的东西,茶只能当作生活中的一记调味品,不过,他的这种想法显然无法得到晋朝文人士子的认同。
晋朝文人有四雅,分别是点茶、焚香、插花、挂画,其中茶道深入日常生活诗词、绘画中,晋太祖曾言:君不可一日无茶。由此可见,茶道在晋朝的各个阶层都很流行,上到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而韩珣的叔父正是此间的高手。
“既然喜欢,一会回去的时候就带一些。”
韩盛难得见韩珣对一件东西感兴趣,大方的说道。
“别别,叔父,您把这么好的茶叶给我,那就是暴遣天物,还是您自己留着吧,反而是您要是喜欢,我以后找机会再给您弄一些珍品回来。”
闻言,韩珣摇了摇头,在山上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也抽空学了一些东西,茶艺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他练习茶艺时所产生的茶水,甭管好的坏的,最后都被常巍喝进了肚子中,这也从侧面造就了一个品茶大师……
韩珣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说道:“叔父找我来是考教学问的?”
“嗯。”
“那就开始吧。”
韩盛因为听闻韩珣最近一直往外面瞎跑,建康城是什么地方?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韩珣正是少年血气方刚之时,他担心韩珣一时没把握住,沾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惯,因此,打算提点一下。
“叔父,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今日不比往日,韩盛的问题不可谓不刁钻,有些地方就连韩珣也要仔细的思考一下才能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甚至有一个问题他没能给出答案,虽然只是仅此一个,但也算是给韩珣敲醒了一个警钟,断断不可因为自己的天赋和别人的吹捧而出现骄傲自满的情况,这一世,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嗯。”
知错能改,这也是韩盛极其欣赏韩珣的一个地方,甚至多于其才华,一个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及时改正,只要能够保持这个品性,那么这个人的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有无限的可能。
随后的时间里,韩珣和叔父聊了一些别的事情,想到自己刚刚走进书房的时候,叔父眉头紧锁,似乎是因为某些事情而感到困扰,于是,试着问道:“叔父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你眼睛倒是好使。”
闻言,韩盛轻笑了一声,随即,开口说道:“确实遇到了一件烦心的事情,想必最近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少女失踪案件你已经听说过了吧?”
“略有耳闻。”
“上个月,我就曾因为京兆尹徐升对此事的不作为参奏过他,之后,京兆尹府也的确迅速做出反应,出动官兵前去查案,并最终从匪徒手中救出了几个人,只不过,相较于失踪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杯水车薪。”
建康城女子失踪案件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这是个从太祖建国后就一直遗留下来的问题,为什么?
太宗年间一位学者所著的书中很好的解释了原因,书中是这么说的:上京地下渠道深且广,里面可以住人,多有亡命之徒藏匿在里面,他们管这叫“无忧洞”;还有一些人贩子拐了妇女藏在这儿,国朝初始到战乱时都存在,朝廷虽然经常派人去清缴,却都不能杜绝。
虽然明知事不可为,但是京兆尹府敷衍的办事态度,不免让韩盛很生气,
建康城有五条河流,地理位置位处黄河下方,一到雨季,黄河就开始泛滥,因此,附近的河流也开始上涨,如果不是建康城下的排水渠道又深又广,四通八达,恐怕城内早就成为一片汪洋了,但也正因为如此,给了不法之人很好的藏身之处。
因为最近两年云楼成为建康城最繁华的建筑所在,因此,有一匹穷凶极恶之徒以“鬼云楼”之名在地下专营不法之事,其中所涉及到的利润据说比地上的云楼还要高。
趁着年节,在大街小巷拐带小孩,俗称“拍花子”,当父母报官的时候,孩子早就被人带到四通八达的地下了,想要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被拐卖到“无忧洞”的孩子,常年的接受不健康的教导,进而三观被渐渐的扭曲,男孩成为乞讨者或扒手,长大后就是新一批干将;女孩命运更悲惨,听话的卖到上面的青楼,不听话的就留在地下,同样做的是烟花买卖。
“这些不法之徒常年居住在里面,对里面的地形非常熟悉,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们就能逃的无影无踪,更不用说不熟悉地形的官兵了,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就如同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韩珣轻声说道:“叔父,道理其实你都懂的。”
凡事都有两面性,它会自动的找一个平衡点,所以,对于一个八街九陌的建康城而言,有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地方,如果没有,那才是真的稀奇呢。
韩珣也曾就此事问过常武,而作为云楼明面上的主理人,常武对建康城中发生的一些事情也是非常的清楚,因此,很详细的和他说了一些关于“地下”的事情。
“知道是一回事情,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情,这些肮脏的东西怎么就清理不干净呢。”
“叔父,水至清则无鱼。”
“那也要试试才知道。”
韩珣所说的话,其中的道理韩盛怎么可能不明白,宦海沉浮了多年的他虽然早已被抹平了最初的棱角,但是,心中的那份初心仍然不忘,并且在今后的道路上也会一直伴他而行。
韩珣回到书房的时候,发现韩幼娘还没有睡醒,看了看外面的时间,他没有选择叫醒她。
酉正时分,母亲遣春华过来喊他和韩幼娘过去吃饭,春华走后,韩珣正要上前把韩幼娘叫醒,榻上的人反而是先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
“别睡了,母亲喊我们俩去吃晚饭。”
韩珣见韩幼娘睁着自己有些迷蒙的睡眼扭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就要倒下,赶忙上前按住她的脑袋,止住身体倾斜的趋势,同时把外室的柳红喊了进来,吩咐道:“去打点水来,给幼娘洗洗脸。”
果然,洗完脸之后,盘旋在身体之中的那股睡意消散了,韩幼娘又重新回到了生龙活虎的样子,在屋内待了一会,等到侍女拿着韩幼娘的斗篷给她穿上,韩珣才带着她一起离开书房。
“咦?下雪了。”
韩幼娘从书房出来,看到空中飘落的雪花,小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说着,就要朝廊外跑。
“你又不是没有见过雪,至于这么惊奇吗?别让母亲等我们了,赶紧走吧。”
韩珣见韩幼娘想要跑出去,在她刚要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伸手拽住了她斗篷的帽子,强行帮她转换了方向。
“哼。”
韩幼娘回头撅着小嘴朝韩珣轻“哼”了一声,然后,转身沿着去福荣堂的方向一路小跑。
接下来的两日,天空中时不时的会飘几朵雪花下来,同时还伴随着凌冽的寒风。
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的晚了一些,就连四季如春的南方,在前一段时间也经历了一场暴雪,致使无数百姓遇难,仁宗皇帝为此特地在北郊举行了祭天仪式,祈祷大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终于,二月初五这天,久违了的暖阳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带来了淡淡的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阴冷,因为难得的好天气,各个街道两旁的小贩比前两日多了不少,建康城也因此再次热闹了起来。
今天,建康城中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八贤王的生辰。八贤王,名为周正,字孟行。作为仁宗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不管是仁宗皇帝登上大位之前,还是现在,贤王一直是仁宗皇帝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