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得、最高尚品格,
正是平视一个灵魂
“日安,先生。”
哈利愉快地说。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即将背负一笔债务的人。邓布利多想着。可见的情绪填满了这个男孩子,他是那么的容易满足。
“介意我坐这里吗,波特先生?”
白巫师观察着,男孩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身体向后靠在椅背里,下巴微收,显而易见地拘谨。
面对成年人的时候,哈利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但成年巫师不算在内。他的灵魂在渴望着安塔利斯——睡过去的年长者蜷缩在那里,吐着泡泡。魔力在那片花海里流淌着,沉淀着,进行着某种蜕变。
哈利克制住了自己。
他学着年长者,让那颗明珠一样的灵魂球藏到更深处,确保等会儿谈话的思维不会打扰到对方。哈利不知道自己的魔力源头是什么样子,但他并不介意让安塔利斯的灵魂球造访那里。
现在,空气里只剩下了他,和面前的白巫师。
“我不介意,先生。”哈利抬起眼眸,他的身躯很稚嫩,但那挺直的骨头已经学会了什么是守护。
那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的幼崽。邓布利多想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将修长的手指放在桌面上,湛蓝的眼眸透过半月形镜片,有些复杂地注视着那双翠绿的眼眸。那里面有着对他年龄的敬畏。
这如一团火在他的心里燃烧,而邓布利多知道,那东西叫做羞愧。
“雷尼夫人把你保护得很好。但我觉得,你可能会高兴听见一些事情。”邓布利多轻声说,“审判被很彻底地执行了,没有人因此而死,我在过来的时候,正有三对麻瓜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在前台登记。”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折起来的报纸,放在男孩子面前,上面的照片里,有巫师在动。
哈利瞥了一眼,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这正是我所疑惑的。”哈利想起安塔利斯在梦里咕哝的话,“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肯听我的。因为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哦,波特先生,那可不是不痛不痒。”邓布利多笑了,“你可把他们的领袖气得不轻。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能把他的计划砸得这样面目全非。我敢说,那一定很痛。”
“我还是不明白……”哈利更困惑了。
“事实上,”邓布利多顿了顿,平视着眼前的男孩儿,“那天你们的一切,都被魔法造影——某种类似麻瓜百货大楼的屏幕一样的东西——展示给了英国大部分巫师——很多人不顾保密法的约束,堂而皇之地用魔法出现在麻瓜们面前,急切地想要见你一面,我相信最近的阿兹卡班巫师监狱大概人满为患。”
哈利花费了几秒钟,理解整件事。
“所以,他们当着全英国巫师的面,用钻心咒折磨一些普通人?为了那部他们制定的法案?”他感到不可思议和费解,“伏地魔准备做什么,竞选魔法部长?黑巫师会在意这个吗?”
邓布利多被男孩子不留情的讽刺逗笑,他很高兴哈利能毫不畏惧地说出那个名字。
“伏地魔喜欢打破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用他最看重的力量。”邓布利多叹息一声,“但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恐怕是他对你设下的陷阱。他的食死徒因为轻视你,失去了审判权,我想伏地魔也犯了这个错误。”
“他应该设想了许许多多你可能的反应——大部分五岁的孩子独自面对这样可怕的事情,都会恐惧。”
“伏地魔擅长操纵恐惧。”邓布利多的神色严肃起来,“在他攫取权力的这些年里,人们将希望寄托在了某些人身上,这令伏地魔不能忍受,他试图打破这一切。不论那个人是一个婴儿,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哈利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邓布利多委婉表达的意思。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安塔利斯。那么他将不得不独自面对那一切。他没法救下那些人,巫师们会看见一个比他们还要绝望的救世主男孩。
“所以,他其实更擅长摧毁希望。”哈利想到了那在无尽摄魂怪里,被黑暗无声残忍地磨碎守护神的那一刻,“他不止是想要杀死我,那更像是某种可怕的恨意……”
“我想那源自四年前的一件事。”
邓布利多叹息地说,“两位著名先知的玄孙女,在不同的地方诞下了相似的预言。”
哈利的目光凝固了。他知道预言,但安塔利斯从未说过那是两个。
“预言……说了什么?”他的喉咙干涩起来。哈利有了不好的预感,千万不要是他想得那样。
白巫师露出明显的迟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样早地告诉你这些事,是否太过残忍……”邓布利多苍老的脸上,神色颓然,“但既然你已经被彻底牵扯进来,至少有权利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老人从袍子口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羊皮纸,轻轻地放在哈利面前。
那上面是一段圈圈套圈圈的花体句子,看起来像诗。每一个字母都想要钻进他的眼睛里,而当哈利想要读的时候,它们又全都变模糊了——无论是触目所及还是脑子里刚刚流过的单词,全都变成了一片浆糊。
“哦,我在上面施展了一个保密魔法。”
邓布利多柔声说,“你可以放心地阅读它,但请不要念出声来。这个秘密会藏在你的灵魂里,不用担心被人用魔法摄取。”
哈利深呼吸一口气,垂眸看去。
这一次,字迹变得清晰起来。
【有能力战胜黑魔王的人走近了……生在曾三次抵抗过他的人家,生于七月结束的时候……黑魔王会把他标为自己的劲敌,但他将拥有黑魔王不知道的力量……他们中间必有一个死在另一个手上,因为两个人不能都活着,只有一个生存下来……有能力战胜黑魔王的那个人将在七月结束时诞生……】
在这下面,有另一段预言:
【有能力克制黑暗君主的人悬挂于天空,在七月流火中走近……他拥有无人知晓的力量,黑魔王将他视为劲敌……光与影不能同时活着,他们中间必有人坠入地狱,必有人受到庇护,必有人超越生死,必有人在魔法的桂冠里永垂不朽……他不会逝去,因为在黑暗里人们会诵他的名……】
两段风格迥然的预言,却是一样的残酷。
哈利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这些,不一定会发生,对吗?”他感到不知所措,有一瞬间,哈利想要退缩,但他的身后是安塔利斯……他的身体一定在发抖,他的头发可能因此竖立起来,但哈利站在这儿,目光尖锐地看向沉默的白巫师。
他的魔法在空气里流淌,充满了攻击性。
邓布利多没有动弹,他的表情滑过一个面具,那不能说是怜悯,其中更掺杂了一些私人的情绪,用无力来形容更适合。当邓布利多说话时,他的声音和几分钟之前没有差别,也许他的心跳也是。
“不幸的是,预言已经实现了一小部分。当这个起始被画下,终点也会确立。”那语气冷静得近乎冷漠,“无论被预言的人多么不情愿,他们的行为最终都会被预言说中。正因为如此,伏地魔才忍不住想要先下手除掉他未来的劲敌。因为他知道自己等不起。”
哈利认为白巫师是在警告他,不要试图改变预言。伏地魔尝试过了,但那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哈利已经挤到了墙根,再也无法后退。因为预言,他失去了父母,必须杀死某个人才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他的灵魂兄弟……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不需要谁坠入地狱,这已经是地狱了。
“所以,即使我放弃了,也摆脱不了这个该死的预言?”空气里有细微的电流攒动,哈利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沸腾的魔力冷却下来,包括他即将崩断的情绪。
“通常小巫师并不会经常魔力暴动。”邓布利多经历了这个过程,平静地指出,“默默然的转化加深了你和魔法的联系,把你推到了一根线上,如果你不能控制好,线就会断裂,被中断的默默然就会重新诞生……”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复杂的神色,“你需要与它抗争,没有止境。”
“我知道。”哈利语气冷静,这是他连安塔利斯都没有告诉的秘密。
白巫师却一眼看穿了。
哈利感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冒犯,但他不能发火,对方是好心提醒。“但这一切没有意义,我是说预言这档子事。”哈利恼火地说,“你们任何一个都比我强得多,倘或你在这里,此时此刻想要杀死我,甚至那么做了,预言就不会有效果了。”
“只有一个问题存在。”邓布利多依然保持着他该死的风度,“我恐怕并没有杀死你的想法,即使我能做到——有时候那些看似有效的漏洞,其实并不存在。”邓布利多非常确信地说,“四年前,伏地魔杀死了你的父母,在杀死你的时候,受到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挫折。为此,就像你看到的,他必须收敛锋芒,与我们这些人斡旋利益,在政治上偶尔退让和妥协。他恨这个。这件事他会记恨一辈子,并且绝不会假手他人地完成。”
“所以,你现在寄希望于他的自制力和…某种程度上的自负。”
“某种程度上,是的。伏地魔对他自己有着近乎可怕的执着和控制能力。如果他们得到了你,或者你会受苦,但一定会被他亲手处决。”
哈利开始讨厌那张脸上的表情了。“我该为此感到荣幸吗?”他讽刺地说。
“如果他那么恨我,为什么要给我一个邀请,这是他的什么新游戏吗?”哈利从病服的口袋里,拿出两封折好的信,没有拆封,折痕很快在魔法中自己消失了,它像是崭新的那样。
黑色的信封是磨砂的。鲜红的火漆上封着一个荆棘环,缠绕在上面的郁金香花苞里有着哀嚎的头骨,正中间则是一根缠绕着蛇的魔杖——伏地魔的魔杖。这个徽章非常精致逼真。
而另一封信则简洁很多,火漆上刻写着黑魔王的名字。是与邓布利多不相上下的花体字。
邓布利多的表情,如哈利所愿的那样,空白了几秒。他微微张着嘴,吃惊地看着这些信。“我注意到,你还没有打开它们。”
“那您的眼神真不错。”哈利没好气地说。“如果这不是来自他的礼物,我就拆了,但……哦,不管是谁也好,我快无法认识礼物这个单词了。我认为,至少也得等离开圣戈芒魔法医院,再考虑这件事。”
“但预言家日报不肯放过它,我的采访信件里总是问我是否回复了这个。”“我听说了。”邓布利多的语气轻快起来,“你拒绝回答所有记者提问的这个问题。我以为你有了决定。”
“你认为我做了某些不符合期待的决定。”哈利一针见血地纠正他。
邓布利多被刺到了。他合拢蜷缩的手指,“我通常做最坏的打算,但给出最好的期待。”
“那真狡猾。”哈利评价地说,翠绿的眼眸不甘地眨动着,“您不给我一些建议吗,先生?”
“我恐怕不能。”邓布利多叹了口气,“如果伏地魔打定主意要得到你,他会拿出你无法拒绝的理由,那至少是某种不会让你把这封信就这样丢到我面前的筹码。”白巫师对此有所猜测,那双半月镜片后湛蓝的眼眸闪动着某些踌躇,亦或者不安。
在小惠金区附近的流水公园里,就有一些陪人下棋的老人,他们没有生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失魂落魄。
哈利看见了,他的心软了。
“那就打开它,现在。”
他将这两封信推到这个敏感多疑的老人面前。
甜点和糖果的馨香妆点着空气,邓布利多的目光无法从眼前这只稚嫩的手上挪开,他被某种事实冲击着。
眼前这个孤儿一无所有,但他没有夺取。
而是正在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