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镒进宫的档口,裕王府众人也没心思吃喝了,特别是李春芳一个劲的唉声叹气,让朱载坖心里没着没落的。
再加上李氏在一旁抹眼泪,朱载坖在家里实在是待不住了,便索性领着众人去了午门外面等着。
“王爷,陛下这次因为世子迁怒于您,您明早得上个请罪的折子啊,还有户部那边,明早也得去一趟,跟刘侍郎好好说说,给人压压惊,礼贤下士总要做的。”
李春芳絮絮叨叨,已经开始帮裕王想挽回声誉的措施了。
朱载坖本来就担心,现在听李春芳这么说,心里更是烦闷,索性下车踱步。
高拱和张居正虽然觉得这李春芳是多虑了,但碍于他年岁长、资历老,便也不好多说什么,见朱载坖下了马车,两人也不愿意听李春芳絮叨,一同下车陪裕王去了,独留李春芳在那里之乎者也的筹谋。
众人刚下车,就见午门旁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胖一瘦两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朱载坖仔细瞧,那胖的是宫里的大太监陈洪,瘦的则是自己儿子。
朱载坖有些愣神,这陈洪可是司礼监掌印,寻常可见不到他亲自送人出宫的。
朱载坖愣神,高拱则是不愿意和太监交往,倒是张居正先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去,与陈洪寒暄。
“王爷,您生了个好儿子啊。”
陈洪对裕王拱拱手,说完也不管众人,随后便回了宫里。
陈洪在宫里素来口风紧,且从不与外臣结交,今日也不知咋了,破天荒的主动跟裕王说了这么无来由的一句。
几人一时语塞。
陈洪这是几个意思?
陈洪这话其实正反听都可以,对他们这些宦海沉浮的人来说,有时候好就是坏,坏就是好,但有时候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如何正确的理解别人话里的深意,便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政治素养了。
朱载坖此时倒是反应快了,理解不出就索性不理解了,毕竟还有几个师傅呢,这话让他们解读去吧,自己还是先关心关心儿子比较重要。
“老头子没为难你吧?”
朱载坖将朱翊镒拉倒一边,小声问道。
在午门外面,朱翊镒也不敢多说话,只摇了摇头,随后便道:“回家说。”
几人不敢在这里多待,便匆匆上了马车回府。
李春芳此时见众人皆眉头紧锁,心中立时一沉,心道:莫非还真让他给说中了,陛下这是迁怒裕王了?
李春芳见众人都不说话,觉得自己年长,有必要教育一下始作俑者,便正色对朱翊镒道。
“世子啊,少年人脾气急,这可是人生大忌啊,您这一冲动,裕王好不容易积累的声望,这下全毁了,你还小不懂王爷和景王的事,但以后可一定要记得一个忍字。”
朱翊镒虽然比较烦这老头,但碍于此人是老爹的老师,还是给予他基本的尊重,笑着应下了。
不过李春芳还没有满足于此,接着又问。
“陛下可迁怒裕王殿下了?”
朱翊镒闻言,便有些不耐烦了,张口就道:“皇爷爷说了,有了银子也不能乱花,节俭点好,皇爷爷还说自己卧不过一塌,食不求五味,四季常服也不过八套,父王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众人一听,顿时呆在当场。
这话其实挺重了,啥叫委屈,往大了说那叫心怀怨望,怨望谁?怨望皇帝?那不是找死嘛。
特别是朱载坖,本来就被老爹折腾的有了心理阴影,听了这话,差点晕在当场。
老爹这是在暗示他啊。
几人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张居正宽慰道:“殿下,这里面应该有什么误会吧,兴许世子记差了也说不准。”
几人闻言,立时将目光投向了朱翊镒。
“噫?世子手里咋多了个盒子?”
倒是李春芳眼尖,一眼就注意到了朱翊镒手里的锦盒,这盒子上面有蟠龙纹,一看就是宫里的。
“哦,这个啊,皇爷爷赏我玩的,兴许是看咱府里穷,留着以后典当用。”
说着,朱翊镒便打开盒子,将那玉如意取了出来,还装逼的转了几个花。
“如意?”
李春芳岁数大,但眼却没花,相当识货。
一听这个,朱载坖当即将玉如意抢了过来,然后小心的放在眼前把玩。
“你确定这是父皇赏你的,不是你自己从宫里顺出来的?”
对于嘉靖赏赐自己儿子玉如意这事,朱载坖一时还难以接受,毕竟前一刻父皇还明里暗里似说他心怀怨望,咋转手就给了儿子一柄玉如意呢?
如意这东西在这个时代代表的意思可多着呢,小了说那是送个如意寓意事事随心所欲,大了说那就意义大了,裕王府的心意是啥,嘉靖不可能不知道,莫非......?
朱载坖一时想入非非,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高拱和张居正此时也不淡定了,追着问朱翊镒在宫里发生了什么。
几人中就是李春芳比较镇定,刚才就他蹦的欢,这时却啥也不说了,闭目养神的坐在一边,似是在休息,但耳朵却竖的尖尖,生怕漏了什么。
朱翊镒一五一十的将陛见的过程说给了几人听,众人听完,全都面露喜色,就是李春芳虽有些讪讪,但还是对裕王表示了恭喜。
而且李春芳还掉了个书袋,给裕王讲了永乐年间好圣孙的典故,让朱载坖一时心情大好。
李春芳这翻手云雨的手段着实让朱翊镒震惊了一下,果然是在历史上做到内阁首辅的男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就是朱载坖有些不合时宜,此时又问李春芳,自己明日还要不要去户部跟刘侍郎做做样子。
李春芳还没说话,高拱却抢先看向朱翊镒:“世子殿下觉得王爷该不该去?”
朱翊镒闻言,一时感到有些心累,这些站队夺嫡的大臣活的可真累,考完王爷,又来考验自己这个世子。
不过朱翊镒看在这几位拿仕途身家来帮自己老爹的份上,还是耐心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事当然不能去,我爹要是去了就真的害了刘侍郎了,今日刘侍郎其实是在就势帮咱,严党那帮人也不全是傻子,肯定会对他不满的,咱再去拉拢人家,那不等于坐实了刘侍郎的善意,严阁老能放心他在户部?”
朱翊镒见众人听得仔细,接着压低声音又道:“要我说,高师傅明天最好上个折子弹劾一下刘侍郎,说他欺辱宗亲,这样没准更能帮刘侍郎减轻些严党那边的压力。”
“而且这刘侍郎虽然看似中立,但感觉他是倾向于我爹的,留这么一条暗线在户部,没准啥时候咱就能用上了,户部啊,那可是严党的钱袋子,没准最后搬倒严党的关键就在这刘侍郎身上了。”
朱翊镒终于将话说完,却发现众人都不说话了,两眼都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似是在看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