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
不光女人吐了,有些胆小的男人看了也吐了。
一些带孩子的妇人,则赶紧用手将孩子的眼睛蒙上了,不过捂得有些晚了,今后这场景将不断出现在他们童年的噩梦中,陪伴他们长大。
一辆辆大车,满载着人头跟着队伍前进,还有被俘的巴彦等人,则装在囚车上。
“这得多少人头啊?”
“听说四千多。”
有消息灵通人士,知道点内幕消息,顿时便在他周围聚起了一群爱打听事的京师闲人。
“四千多?都是这次砍的?”
那人见众人都围了上来,顿感脸上有光,刻意压低声音道。
“据说还不止呢,我看邸报了,还有几百的鞑子没跟上大队撤退,几个一帮、几十一群的散落在蓟镇周边村里,最后也被朝廷的兵马给一一剿了,邸报上说,不少蓟镇的官兵因为这次围剿有功,都升了官,领了赏钱呢。”
“哎呀呀,早知道咱也去蓟镇那边的村里转转了,咱几个一伙杀个落单的鞑子没问题吧,人头拿回来,也能弄个几十两的赏钱了。”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一片哀叹声,就跟真的痛失几十两银子一样。
京师爷们好吹牛的毛病打咱大明朝都这么流行了。
队伍持续进行,消息持续发酵,京城里的百姓不断的涌向正阳门大街,一时间万人空巷。
围观的百姓太多,五城兵马司的军卒都顶不住了,没办法,刘晋只能去请示张维贤,最后从京营调来军士,这才维持住秩序。
在朱翊镒那个时代,尽管普通人的娱乐项目是多如牛毛,但是无论哪个国家的阅兵典礼都是顶流的。
如今大明百姓寻常里的娱乐项目也就是看个吵架、茶馆里听听说书,勾栏看戏那是有钱人才有的娱乐。
当然京师百姓比别的地方还多些娱乐项目,比如:去菜市口看砍头,去东华门外看大臣们打屁股等等。
但那些都不常见,今日这场献俘大殿算是近几年来比较顶级的娱乐项目了。
十年前,俺答汗带兵十万围了京师,有不少城中百姓的亲戚朋友在那场浩劫中失去了性命,京师百姓对于鞑子那是恨之入骨。
有消息灵通人士指出那个坐在第一辆囚车里的就是俺答汗之子巴彦,于是百姓沸腾了,砖头瓦块嗖嗖的往囚车那边砸了过去。
“打死臭鞑子,打死这些臭鞑子!”
幸好囚车的缝隙很小,巴彦将身体缩进囚车里,这才免了许多皮肉之苦。
朱翊镒领着队伍一路前进,等进了正阳门,也不知哪个百姓率先喊了“世子威武!”,随后“世子威武、明军威武、大明威武”的喊声此起彼伏。
“看,那就是世子!”
一处装修豪华的三层高楼上,挤着一群鲜衣女子,她们容貌姣好,却又活泼奔放,顺着其中一人手指的方向,将目光灼灼的盯在朱翊镒身上。
“哎,我说你们别看了,那是你们能看的吗,皇家贵胄,一派风流,是你等凡夫俗子所能惦念的吗?”
身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拿着一把团扇掩面轻笑。
“虞妈妈,您就别调笑我们了,得不到我等还不能看看吗?”
“就是,就是,况且也未必得不到,您看那宋朝的师师大家与徽宗皇帝,不也是一段千古佳话嘛。”
“呸呸呸,提什么徽宗皇帝,就是他不好好操持国事,整日留恋亭台柳巷,最后让鞑子破了汴京城,多少妇人被掠到了北边,简直生不如死。”
虞妈妈扫视一圈后,接着道。
“你们小,没经过十年前俺答围城的事,当年我也就虞嫣姑娘大一点吧,在京城勾栏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那些日子真是一日三惊,外面喊杀声震天,城墙上就打炮,我和姐妹们吓得都躲到一间房里,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那场景还真是惶惶不可终日,想起来都后怕。”
众女闻言,皆是手抚着胸口,似西子捧心,仪态万方。
这时,窗边坐着的一个女子忽然朗声唱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如雪,银鞍照白马,飒沓似流星。”
众女闻声,相视浅笑,遂众声齐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歌声透过轩窗到了街上,众人皆循着歌声往楼上看去,众女妖娆,一时惊呆了路人。
朱翊镒其实也听到了这曼妙的歌声,这首诗他前世就会背,而且非常喜欢,不过这种演唱形式却是第一次听到。
遂心痒难耐,也想看看是谁在清唱,但此时在行进的队伍中,为了保持队伍的庄严肃穆,只能冷峻的目不斜视。
一直到了千步廊间,一众军官皆翻身下马。
队伍重新整队,朱翊镒的五十二名亲卫前出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组成方阵,后面的队伍则以小旗为单位十人一行。
列队完毕,朱翊镒骑马奔到承天门前。
“启禀陛下,嘉靖四十三年春,土默特蒙古五千骑犯边,我大明军队与其激战古北口、密云等地,得将士用命,幸不辱皇命,全歼五千来犯之敌,现得胜将士凯旋,献匪首俘虏于陛下,激我臣民,扬我国威,请陛下检阅!”
嘉靖皇帝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朱翊镒这有些奇怪、却又莫名飒爽的服装愣了一下神,随后朗声道:“准!”
朱翊镒策马奔回队伍,随后下马走到亲兵阵列的前面,他要亲自带领这支队伍接受大明百姓的检阅。
片刻之后,朱翊镒抽出佩剑,大声高喊。
“迎军旗!”
队伍侧面的三名亲卫遂将一杆日月照麒麟的旗帜擎起,然后脚踏正步走到了队伍最前面。
皮靴踏在青石之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似战鼓一般,立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三人回身站定,将军旗擎在队伍最前面,随后千人齐唱。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承天门的城楼上,高拱问张居正:“太岳博学,可知这曲的出处。”
张居正略微思索片刻道:“没猜错的话,这是元末红巾军的曲子,古北口一战两千对四千,以少胜多,毙敌四千余人,世子有太祖遗风啊。”
高拱闻言,微微颔首。
但在两人的左前方,鄢懋卿和吴鹏也在小声交谈,但看神情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一曲唱罢,军旗护卫队的三人又将旗帜擎起,朱翊镒大喊一声“前进!”,整个队伍瞬间动了起来。
“啪!啪!啪!”
一千多人一个声音,静默中只有皮靴拍打青石板的声音。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众大臣们,立时鸦雀无声,等朱翊镒率亲军方队行进到承天门前的时候。
“行枪礼!”
三声清脆的劈啪声,刚才还背在身后的四三式步枪顷刻便转到了前面,带着刺刀的枪头立时顶到了前面一排人的脑后,刀闪寒光。
“英国公,你上次去江南是见过戚家军的,此军比戚家军如何?”
承天门上,嘉靖头也不回的问张维贤,目光依旧随着阵列移动。
“不差分毫,然气势尤甚!纵是小兵,亦有撼岳之气,此非戚家军能比也。”
张维贤说完,想了想又道。
“此气,臣在奉天殿前唱名时的新科进士们身上见过......”
多年以后,当京师百姓回忆起嘉靖四十三年春的那场献俘大典时,连俺答汗之子巴彦被当众枭首的场景都忘记了,唯独记起了那些阵列如林、行进入墙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