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沉默半响又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放下手中茶盏,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此事我去与殿下说。”
徐阶这才点了点头。
......
西山卫大营,一片喜气洋洋。
自从周进将朱翊镒的话传达了之后,还真有十几个看对了眼想要成亲的,不过多是纳妾,只有一人是娶妻。
“二蛋,这事你可想好了!”
营房内,张谷子对李二蛋劝道,周围还围了一圈人。
“哨长,俺想好了,在阵地上,是俺一枪救了她,她也愿意嫁给俺。”
李二蛋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脸都有些红了。
“那你也不用娶妻啊,纳妾也行啊,毕竟那个啥了嘛。”
张谷子又劝。
李二蛋低头不语,半响才道。
“她说妾不好,要么当妻,要么一辈子不嫁人,她亲娘就是妾,最后稀里糊涂就得病死了。”
“而且她还说,不想让她做妻也不怨俺,那她就一辈子也不嫁人,等下辈子托生个清白身子再嫁给俺当妻。”
“哨长,你不知道,咱营地好多人都看上她了,有几个还是比哨总你大的官呢。”
张谷子这下没话可说了,心道这女子好手段,感情这李二蛋让人家吃的死死的了。
当然,要是朱翊镒在这里,肯定会送李二蛋一句话:“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二蛋,听俺的话,你再好好想想这事,你现在虽然是个大头兵,但以后跟着世子爷,保不齐能当个把总、营总啥的,你得往前看。”
不过这李二蛋也不知被那女子灌了啥迷魂汤,吃了啥秤砣铁了心,一心就想着娶人家。
“哨总,俺之前就是个军户,俺哥直到战死了都没娶上媳妇,俺爹死的又早,家里就一个老娘,还穷的叮当响。”
“可人家却是举人家里的小姐,虽是庶出,但也是俺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要不是世子爷招俺进了西山卫,这次俺又恰好救了人家,这好事也轮不到俺。”
那女子确实漂亮,李二蛋估计是见色起意了,整一个经虫上脑,一众兄弟们见劝不了他,也唯有祝福他了。
西山,一处僻静的小院。
朱翊镒拿起桌上的文件看了看。
“纳妾的都是军官啊,啊,就一个娶妻的?嗯,李二蛋?”
朱翊镒指着纸上的一个名字问周进。
“这个李二蛋是不是第一仟总队第一哨的那个枪打的特别准的狙击手啊?”
“对,就是他,而且新娘子也不是别人,就是之前那家被逼着上吊王姓女。”
朱翊镒闻言想了想,有了点印象,那家好像还是个举人。
“嗯,好。”
挽救了一个鲜活生命,朱翊镒心里还是挺欣慰的,随后道。
“给李二蛋封三十两银子,其他纳妾的给一半,对了,再给李二蛋一家照个相,以后可以留个纪念。”
周进应下,刚准备走,又被朱翊镒叫住了。
“对了,房子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按您的吩咐,都准备妥当了,这次成亲没房子的,小旗及以下的两室一厅,哨总、把总级的一小四合院,把总以上的都有房子,到不用再操心,总之按您的吩咐,误不了他们入洞房。”
周进笑着回道。
朱翊镒闻言点了点头,周进躬身退了出去,接着唐顺之又揣了一本奏疏来见朱翊镒。
唐顺之现在身体已无大碍了,不仅兼着科学院的秘书长,还担任朱翊镒的幕僚。
这次朱翊镒那个奏请废除贞节牌坊的奏疏便让唐顺之来拟了。
“殿下,奏章拟好了。”
唐顺之说着将奏疏递给朱翊镒,想了想后又劝道:“殿下,臣说句僭越的话,这奏章一递上去,恐怕于您名声不好。”
朱翊镒逐字看了奏章,随后道。
“泾川先生,你的好意我知道,守节这事遵个人意愿,本世子并不干涉,但有人想靠着女子守节来给家里免税免粮免徭役,甚至为此不惜逼出人命来,那本世子就得管上那么一管。”
朱翊镒说着,将奏章放下,示意唐顺之坐下。
“阳明先生讲,格物,致良知,可数据你也看了,实事求是的讲,这贞节牌坊是致良知吗?江西、湖北、南直、北直,一年因为这事闹出多少人命,朝廷、地方为这事一年又得花多少银子,费多少工夫?无一善处,则为恶政,恶政当然要废!”
“至于我的名声,好点坏点那又如何,所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朱翊镒一番康概,将唐顺之听得愣住了。
眼前忽然有些恍惚,从朱翊镒身上,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彼时,他还在翰林院,曾几何时也是这般针砭时弊,因不满首辅张璁谄媚嘉靖,愤而辞官,可蹉跎半生,最后却又受了严党举荐复官。
曾几何时,他以为那个年轻的自己似乎已经遥不可及了,但今日借着眼前这位朝气蓬勃的世子,之前那个自己似乎又有了些影子。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两句说的真是太好了,这不就是自己那日夜苦求的明君圣主吗!
“殿下之言醍醐灌顶,学生今日受教了!”
说完,唐顺之一揖到底。
夜晚,西山军营后面的家属院。
李二蛋和一身穿大红嫁衣,头遮红盖头的女子并排坐在床上。
刚刚送走了闹洞房的哨里兄弟,一院子狼藉,但两人都顾不得收拾。
李二蛋现在心情还有些激动,手里的喜杆攥了又攥,心道他二蛋这样的破落军户,没想到有一日会娶到举人家的千金。
而一旁的新娘子似乎比他还紧张,手里的红帕子绞了又绞。
最后还是李二蛋将盖头挑下。
四目相对,新娘子瞬间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美!真美!
虽然李二蛋之前就见过她几次了,但今日盛装之下的新娘子,美的惊心动魄,美的摄人心魂。
李二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慌乱之间将朱翊镒给喜钱掏了出来。
“娘子,这是世子爷给咱的贺礼,我这整日在外打仗,刀枪无眼的,你把它收好。”
新娘子闻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有些为难,索性偏过头去不看他。
二蛋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吉利,一时间更尴尬了。
忽然,他又想起一事,浑身掏了个遍,最后在贴身内衣里将军中司吏给的那张相片拿了出来。
“娘子,你看,这是咱俩那日拍的相片,那司吏说,世子爷说了,只有娶妻的才给照,那些纳妾的军官,都不行哩。”
新娘子那日照相时也是好奇,今日得了成片,顾不得矜持,便凑了过来相看。、一张巴掌大的黑白花色相片,纤毫毕现,似将人印在上面一般,比铜镜还要清楚。
灯下看相片,两人越看越近。
一阵春风拂过,一对红烛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