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师对剑的热爱、偏执,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对剑的固执,也同样让人不解。
明明是个铸剑的,开了间武器店卖剑,可偏偏还挑剔起了顾客,说什么“剑只卖有缘人”。
这话,要是换成酒楼卖食物,说不定反倒能吸引来一大帮人。
可像武器这种,一般人家也用不上东西。
本就不是必须,还对顾客有所要求,生意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每月收支连糊口都做不到。
只能时不时接点细碎的手艺活,给人打把剪子,打把剔骨刀什么的,也算是勉强让自己能够活下去。
继续卖他的剑,等他的有缘人。
若是一般情况,兴许铸剑师的一生,就在等待中消失殆尽。
幸得老天终是垂怜了这个可怜人儿,让一名少年郎来到了店内,想要购买剑——一把利剑!一把好剑!
没错!
少年郎当时,就是这么告诉的铸剑师:我想要买一把剑!一把利剑,一把好剑!
铸剑师本就不是有名的铸剑师。
等不来习武之人的观光。
大多时候等来的,也只是如少年郎这般的,想要一把好剑的人。
习以为常这般说辞的铸剑师,对少年郎的到来,态度可谓十分冷淡,他甚至觉得自己能预知将来——
如果自己问“什么是好剑”,对方一定会给出“外观特别的剑就是好剑”……诸如此类的说辞。
铸剑师听多了见多了,也就不再抱什么太大的期望。
尤其是面对这般,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公子想要的好剑,是什么样的好剑?如你所见,我这儿的剑都平平无奇,没什么亮眼之处,连颗宝石都没舍得镶上去。’
铸剑师表现随意,倒不像是个生意人。
对此,少年郎也不懊恼,觉得自己被轻怠了,只是打量着武器架上的长剑,开口说了一句:‘我能先试试吗?’
少年郎看上去,已是到了束发之年。
拿个剑倒是没太大问题。
况且都是自己亲手打造的长剑,品质什么都过得去,不至于像是某些宝剑一样娇弱,一摔就断。
铸剑师便点头同意了少年郎请求,让他随意试剑。
少年郎一听这话,自然心生欢喜,赶忙道了句“多谢”就快步来到武器架,从中随意抽取了一把长剑——
看上去那样平平无奇。
可偏偏,这剑柄上刻着一个字:铃。
少年郎当时并未注意到这点,只是拿起铃后试着挥舞了一下。
剑锋凌厉劈开空气,声音脆亮不显沉闷,倒是很符合少年人应有的朝气蓬勃。
‘好剑!’少年郎望剑惊叹。
听到这话,原本随意的铸剑师稍微端正了态度,看向少年郎的眼神中多了几许认真,带着期望地追问:‘你,为什么觉得这是把好剑?’
‘好听就是好剑!’
少年郎毫不迟疑的作答。
这话,要是换成其他人听见,兴许会哈哈大小起来,觉得果然是个孩子,哪懂这些?
可铸剑师听着这话,却是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猛吸一口气。
这是数年来,第一次有人一语道破好剑的精妙……而且,还是出自一名少年郎之口!
‘这把剑,送给你了。’
‘什么?’
少年郎很是诧异。
这剑少说也能卖一百多灵石,哪有说送就送的?
‘我说过,我的剑只卖有缘人。但我也说过,若遇有缘人,愿无条件赠剑。’铸剑师起身说着。
他的身影高大,面上刻有太多沧桑。
在那沧桑之中,少年郎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可一时半会又不知,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除此外。
要说清楚的,大概就是收下赠剑后不久,铸剑师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一把火烧了自己房屋,烧了武器铺。
自己也死在那火海中。
留下的,除了那把被命名为“铃”的剑,便只有被一堆人说着“怪可惜”的其他长剑。
最终都被充了公,拿给兵营的士兵们练剑。
少年郎也跟着他们一块儿练剑。
束发之年不算小,再加上出身将军之家,自然早早的,跟随父亲待在军营内。
那时还算太平。
只可惜,继任的城主太无能。
除了搜刮民脂民膏、强抢民女、加重赋税外,也做不出什么令人“津津乐道”的事。
此举自然导致百姓不满,哀怨连连。
于是,有人试图拨乱反正。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那人呐喊着这句口号,宣布造反!一个又一个的百姓附和加入!
短短几日,城中数十万人,就已集结了大半!
就这样又过了数日……
从前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今拿农具的拿农具,持刀执棍的持刀执棍,一同包围了城主府,逼迫城主退位让贤。
若是清君侧,这一幕多少让人热血澎湃。
可偏偏,只是一个小小的城池。
就跟地主家欠了钱,农工们前去讨要似的,在意的不过只有农工自己,于旁人眼中不过只是用来嗑瓜子的热闹。
没有激情更无热血,有的只是跟鸡毛蒜皮一般的戏码。
城中将士多为一般百姓。
按理来说,多半会帮着一块造反,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难道不清楚,新任城主是怎样的存在吗?
清楚!怎么可能不清楚!
可城主是为“君”,他们是为“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怎可谋反诛君!
不能诛君……
便只能杀民了,杀那群跟自己同样的民!
难以理解吗?
没错,当铃沾染了无数鲜血时,心中也涌起了这样的困惑。
可铃是石头。
说好听点叫七色玲珑石。
初开灵智的石头,能懂什么呢?
她只能看着、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已是弱冠的少年郎,茫然地傻着周遭百姓。
不懂杀戮是为什么,也不懂这番杀戮的意义……
只知道父亲说“我们要忠君”,就跟着一起这样做了。
一起保护那个明明在军营中,也被大家唾骂“无能”的平庸之辈。
但……
他虽常年军中训练,奈何敌众我寡,终究是没能再继续按照王命行事,
少年郎累了,疲乏了,撑不住选择倒下。
快要倒下的那一刻……
耳边,隐约传来他人的痛骂——‘快给孤站起来!快站起身保护孤!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为什么不站起来!为什么不继续保护孤!’
随后响起的……
是对方痛苦不堪的哀嚎。
足以让人想象到,他死不瞑目的狰狞。
听见响起的动静,早已倒在地上的少年郎却是笑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笑,只是觉得本应如此。
可尚有一事,却是至死也没能明白——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若我想活下去呢?’
若我想活下去呢?
若我想活下去呢……
可遗憾的是,没人能解答这一困惑。
铃那时虽具灵智,却无法说话、化形,只能在心里默默回答:若你想要活下去,那下辈子,我就陪着你,一同活下去,活到你不想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