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核污染者咬到并不可怕,没有类似僵尸的传染,不会变成跟“他们”中的一分子,被吃掉才是可怕的。因为“他们”只吃正常人的血肉,不吃内脏,他曾经见过被吃过的人,全身只剩下骨头,骨头里包着完整的内脏,那跳动的心脏证明这个人还活着,他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比起古代的酷刑千刀万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滋”长长的一声,自行车突然刹在了自己的面前,女贼在红色口罩的上方闪出一道明亮的目光,不由分说:“快上车!”
他来不及多想,一屁股坐上了后座,毫不客气地抱紧她的腰,大叫:“快骑!”
当自行车飞奔起来,将那些核污染者越甩越远,他才松了口气,这才感觉手中抱着的腰又细又软,看不出女贼这么纤细,居然把载着两个人的自行车骑得这么快,接着,他鼻子里同时嗅到一股带着淡淡汗味的女子气息,很好闻。
“臭小子,可以把手放下了!”女贼的语气带着命令,没有了刚才逃命时的尖细,柔柔脆脆的,带着一种特别动听的磁性。
他听她的声音,年纪也不大,心里不服气地嘀咕:臭丫头,敢叫我臭小子,难道你很香吗?不过,他还是乖乖地把手放下,没好气道:“这是我的自行车!”
女贼“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撞到正主了,有些难为情地解释:“我刚才采矿回来,路过这里,发现了这辆车,以为没人要,就……对不起,谢谢你。”
他知道她为什么谢自己,要不是有他的自行车,她也未必能逃过那些核污染者。不过,听到她是个采矿者,又有几分钦佩。
采矿者和掘荒者是幸存者们可以自食其力的仅有的两个选择,掘荒者是比较安全的选择,而采矿者的危险系数就大多了。
这个城市依山靠海,资源丰富,尤其在地表浅层散布着一种矿石,其价值跟稀土类似,但是因为零星分布,不具备集中开采条件,所以一直没有形成规模产业。
在核爆炸前,经常有农民在自家的土地挖出矿石,卖给收购的矿厂,成为一种副业。核爆炸后,埋在地下和山中的矿石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而大量的土地荒芜,原本严禁私采的山林也无人管理,为了生存,很多原先的农民和城市的幸存者走上了采矿的道路,卖给黑市,换取生存物资。
采矿者的危险性在于,他们面临的风险远远大于掘荒者,两者的活动范围不同,采矿者必须要去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更大胆的则会上山。
物竞天择,核爆炸后,人口剧减,幸存者们大多龟缩在城市中,活动范围大大减少,幸存的野生动物向荒废的人类地盘迁移,比如野兔之类,开始大量繁殖,因为辐射污染,它们并不能成为幸存者的食物来源,却引来了一些原本绝迹的大型食肉动物,而这些大型食肉动物的源头,可能来自核爆炸后无人管理的动物园。
采矿者面临的风险就是那些大型食肉动物,而一旦遇到变异的大型食肉动物,活着回来的机会几乎是零。
他对她良好的体力,心中释然:“你偷了我的车,又救了我一命,大家扯平了。你现在可以把车还给我了。”
“等回到家!我就把车还给你。”她看了看手表,语气中露出焦急,显然采矿者也不敢在晚上出门。
“来不及了!”他算了一下,在天黑之前,他们最多能赶一半的路,他看看近在咫尺的那个小区,心中有了主意,向前指了一指,“看来,我们只能在那里对付一夜了。”
巨鼠虽然是晚上的霸主,但它们基本上只在地面活动,不喜登高,所以二楼以上的建筑物是相当安全的。
原本在小区内溜达的几个核污染者已经不见了,消失在不知所踪的地方。核污染者的栖息地一个是个迷,没人知道“他们”晚上住在哪,只知道“他们”在白天出没,当“他们”吃不到人的时候,也吃动物。
他曾看过皮肉被吃光的野兔,只剩下骨骼包裹着内脏,一看是“他们”的杰作。
他带着她回到了刚才掘荒过的那户人家,依旧是沿着管道向上爬。她的爬墙技术比他差远了,他先到了阳台边,发现她落下一大截,还有些爬不动的样子。
他没奈何,只有回转身帮忙,一截一截地拉她,开始没感觉,后来感觉她的手纤细柔软,摸起来很舒服,就有些舍不得放手了,同时也才注意到,她留着一头男孩子似的短发,虽然灰头土脸的,但是感觉很清爽。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感觉,清澈的目光从口罩上方瞪着他,忽然一发力,那只小手像老虎钳子似地钳住了他,疼得他几乎从墙上摔下来,她才口气一柔:“专心点,别摔下来!”
他苦着脸,甩着手,再也不理这个母老虎了,自顾自翻上了三楼的阳台。
这不怪他,他对她并没有邪念,他只是感到好奇,他并非没见过女人,黑市上很多做生意的姐姐都很喜欢他,只要他一到黑市,总会受到她们热情的招呼。他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生意的,这种生意从人类诞生时就似乎存在,而且似乎还将一直存在到人类灭亡的那天。
他并不讨厌她们,知道她们是为生存所迫,而她们的身体是她们唯一拥有的本钱。其实核爆炸后,这个城市还有近百万人口的,但十年下来,死于饥饿、死于疾病、死于核污染者口,该死的都死得七七八八了,能活到现在的十几万人,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
没有人可以责怪谁,为了生存出卖任何东西,只要那个东西是他自己的,或是他用自己的双手得来的。
但他确实从没如此接近过一个如此年轻的、没有一点矫揉气息的女孩。幸存者中当然也有女孩子,但她们从不抛头露面,谁都知道,一个女子单独出来是十分危险的,除非是那些做生意的女人。
而且,也没有人愿意带女人出来,因为女人身上的味道对核污染者有种天然的吸引力,虽然没有血腥味那么刺激,但很容易暴露目标,没人愿意带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远离女人,是幸存者们秘而不宣的另一个生存之道,除非为了某种需要,或在一个安全的空间内,反正,男人只要离开了自己的家,只要不是自己的亲人或爱人,几乎没人愿意接近女人。
但是他,却不得不和一个女人距离如此之近,甚至还要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他可以丢下她的,至少,可以离她远一点,在她安置下来后,寻找另一户安全的人家过夜。但是,他却不能丢下她,因为她可能受伤了。
保护弱小,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一个本能,虽然,他自己并不强大,甚至有时,他也需要别人的保护。
他坐下来,离她远远的,心里对她刚才的那一钳还耿耿于怀。
她也没理他,进了房间后,就靠在一个沙发上喘息,她饱满的胸部一起一伏,显然刚才的一番逃命,消耗了不少体力。
两个人像刺猬似地保持着距离,也没有解下口罩,固然有担心空气中辐射尘的因素,还有更重要的一条,“不要接近陌生人”,这也是一个生存之道。
这个城市已经接近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社会,为了生存,你不知道一个偶然遇上的陌生人,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即便做出了什么事,在一个无秩序、无政府的情况下,也没人可管,现在唯一可以约束幸存者的,就是他们的人性本能。
可以说是,人心善恶,一念之间。
他掏出了包里自带的不锈钢保温水壶,将可以当水杯的盖子倒满,又拿了掘荒找到的一袋压缩饼干,放在两人的中间空地上。
他并非是为了讨好她或接济她,这是两个陌生的幸存者见面,表示善意的一种礼节,送上水和食物,而对方作为回馈,也会拿出自己的有价值的物品,放在同样的位置,这种礼节,更像是原始社会的一种以物换物。
是的,只需要一场核爆炸,就可以把人类打回原始社会。
她看了看她,也解下了背包,在里面翻了一下,掏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亮晶晶的石头来,也放在了中间的位置,并接受了他的水和食物。
他看着那块闪着光芒的石头,眼睛也亮了起来,她交换的物品太贵重了。
要知道,一块这么大的矿石,可以在黑市上换十五包压缩饼干或三袋绿豆,相当于一辆自行车的价值。不过,他虽然觉得贵重,还是笑纳了,因为交换的第一原则是你情我愿,价值则在其次。
在放回自己的背包之前,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矿石,看一看嗅一嗅,确认它不是个别的什么石头。
“放心,是真的。”她在对面扑哧笑了一声,银铃似的,非常悦耳,而且她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像一弯细月一样,虽然脸被口罩遮住了大半,还是楚楚动人。
“对了,你哪里受伤了,才招惹了那些核尸?”他的心情好起来,友好地问她,虽然心里不认同核尸这个词,但跟别人交流时,也不可避免地随大溜,毕竟,核污染者说起来太拗口。
“臭小子,关你什么事?一边凉快去!”她的语气忽然一冷,有些生气的样子,原本看着他的眼神跳到一边,又好像有点羞涩。
他没想到自己的好意关心换来了一通呵斥,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哪里开罪了她,没趣地看看窗外,天差不多全黑了。远处隐隐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嗥叫声,听起来特别糁人,他的身子不由一抖。
“怕什么?胆小鬼,那是野狼,不会进入人类的领地。”对面的她哂笑道,采矿者自然熟悉各种动物的,他们中有的甚至具备抗击大型野兽的能力。
我胆小吗?我好笑吗?他有点生气了,可是事实上,他确实有点胆小,还怕黑,在父亲离开他之前,夜里从不敢一个人睡觉,除非开灯。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怕黑又不是小孩子的专利!
他借着微弱的天光,检查了一下四周的门窗,然后,又去拉窗帘,看到他拉起所有的窗帘,室内一下变得乌漆麻黑,她的声音一下警觉起来:“臭小子,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难道想吃了你吗?他有些好笑,从背包里掏出一根蜡烛,用火柴点燃。这根蜡烛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可以连续燃烧六个小时,是掘荒者出门必备的应急品。不过,在夜间照明必须要小心,因为有一些夜间活动的生物会循光而来,所以他把窗帘都拉上了。
见他把蜡烛放在了中间的位置,她原本绷紧的身体松弛下来,不再说话,把口罩掀起一点,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就着他杯子里的水,开始吃压缩饼干。
他也掀起口罩,一口水一口饼干地充饥。感觉气温开始下降,这套房子是被他彻底搜刮过的,所以记忆犹新,去隔壁找了两床被子,扔给她一床,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一柔:“谢谢!”
他没吱声,裹着一床被子缩在了墙角,被子里有股霉味,但很保暖,一天下来的疲乏从骨骼筋肉间散发出来,溢满整个身体,他恹恹欲睡。
隔壁的卧室就有张大床,并非他不懂得享受,放着床不睡,而是他习惯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夜时,从不敢让自己睡得太舒服,以免丧失了警觉性。他只有回到自己的家,才敢塌塌实实地睡一觉。
她在对面的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样子,忽然坐了起来,看着他,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喂……陪我去一下厕所好吗?”
他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实在懒得动,就说:“厕所就在厨房边上,你自己去好了。”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女贼有点恼羞成怒了,声音一下子尖细起来。
“姑奶奶,声音小点,别一惊一乍的!要是招来那些晚上出没的怪物……”他吓得睡意全消,哧溜一下爬起来,正想埋怨几句,却见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蓄满了泪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赶紧遂了她的心意,“好好,我带你去。”
因为刚才热被窝里出来,他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从口罩里哈出一团白雾。由于核爆炸引发的核冬天效应一直延续至今,现在虽然是夏季,夜里的温度也在零度左右。
他搓着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手握式充电小手电,一面领着她去厕所,一面心有不甘地小声地反驳:“姑奶奶,我怎么不是男人了?陪你上厕所就证明我是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