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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治下的南京,在经历了十余天疯狂的烧杀抢掠后,城市已千疮百孔,看不出一丝生机。
大部分的私营经济为了躲避战乱,早已迁移到了西南的内地。
时至晌午,阳光苍白无力,风扬起了一阵阵的尘土,不时迷茫了眼睛。
在大华电影院盘踞的这条中山中路的街上,人流凋零,往常熙攘的嘈杂声不见了踪影,凄凉与颓废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如影随形。在大华电影院的广告栏中,依旧张贴着一张数月前红极一时的马路天使影讯海报,黏贴海报的浆糊已然失效,只剩下中间一处还恋恋不舍,拼命地做着最后的挽留,海报的纸张残破不堪,在萧瑟的寒风中一翕一合,似乎随时都可能绝然而去。而马路对面的商业一条街,昔日的繁华不再,除了破败已了无生气,唯有一家刚刚挂牌开张的诊所,与周遭的景象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家诊所的名字叫做惠民诊所。
名字朴素,却诉求准确。
紧靠惠民诊所的南侧第二间店铺,门前停有一辆轿车。一个男子正爬上了一架木梯,悬挂店铺的招牌。
招牌被铁钉固定在了墙上,上面赫然漆着几个大字。
新颜照相馆。
雷远此时正站在二楼的窗前,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大街上的一切。
那名男子挂完招牌也上了二楼,在雷远的身后站定,是杜玉龙。
杜玉龙不久前才从火车站拉来了此次上海购进的照相设备。
“我准备把它作为冲洗照片的暗房。”雷远指着在二楼的里侧的一间小屋说道。
自回形针把他送回到这里后,雷远一直忙碌到现在,亲手打扫房间,清除杂物,安排人让陶嘉渠书写店招,安置设备这个时候,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杜玉龙给雷远递了一根烟,两人背对着窗户边抽烟边闲聊。
一根烟才抽到一半,忽然从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雷远和杜玉龙立即警惕地转过身,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街上。
枪声,在时下的南京已司空见惯,在南京的街头开枪杀人每天没有十起也有八起。
杜玉龙摇了摇头叹道:“日本人又开枪杀人了!”
雷远没有回答。
街上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什么动静。雷远推开窗子,把头伸出窗外,发现从北面方向疾驶而来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街上有如蛇行,渐行渐近
“有情况!”雷远低喝一声,把烟头重重地摔在地上,拉着杜玉龙飞快地下了楼。
他看到了一辆熟悉的福特轿车,而这辆汽车的车头要明显高于一般的福特车。
这辆福特轿车,不但雷远熟悉,杜玉龙也很眼熟。它曾经驶过接近三百公里的宁沪公路,载着他们回到了南京。
正是雷远早晨刚刚开过的那辆水星款福特轿车。
雷远把它送给了回形针。
难道车上是回形针?
雷远和杜玉龙双双跑到街上,发现在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那辆车已经一头栽在马路路牙上的梧桐树间,不再动弹。
雷远不假思索,飞奔而去。杜玉龙紧随其后。
依稀看到远方的街上有几条人影向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好像有人追上来了!”杜玉龙提醒。
轿车前方残缺的挡风玻璃还没来得及安装,看不清驾驶者的面孔,他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雷远跑到车前,立即用手托起了那人的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是回形针,而是图钉。图钉双目紧锁,脸色铁青,他的胸口上已被鲜血浸透。雷远马上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脉搏已经很微弱。
“他还活着!”雷远话一说完,就操起了图钉的身体,双肩一用力,将图钉架在身上,快速隐身到马路里侧。
“这人你认识?”杜玉龙好奇问道。
雷远来不及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你立即把车开走,把敌人引开,越远越好!”
杜玉龙也没有回答雷远的话,矮身钻进驾驶室,很快发动了汽车。
“保持原来的车形,不要太快,不要急于脱离他们的视线。”雷远吃力地抬起头,叮嘱杜玉龙。
福特轿车歪歪扭扭回到了街的中央,接着又蛇行一般向南驶去。
雷远背着图钉,沿着路牙一阵小跑。
惠民诊所前,林雪宜和陶若歌已经听到了异常,正站在诊所门前张望,她们看到了雷远,正要上前帮忙,雷远低声道:“先开门!”
雷远背着图钉,进了一楼最里面的房间,把他放在了一张简易的手术台上。
“还活着,你们快想法救他!”雷远一边吩咐林雪宜她们一边关上大门,拔出手枪,身子贴在窗后的墙边,手挑起窗帘一角,悄悄观察着外面。
几分钟后,街上出现两名男子,沿着街道向南追去!
稍等了片刻,雷远打开大门,发现人已远去。
再次关上门,雷远进了里屋。图钉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林雪宜和陶若歌剪开了图钉的上衣,鲜血濡湿了衣裳。
“怎么样?”雷远关切问林雪宜。
“失血太多,需要输血。”
“那赶紧查验血型!”
“可是,这方面的设备还没有!”林雪宜皱着眉头说道。
雷远快步上前,掐了掐图钉的人中,图钉眼睛动了一下,很快缓缓打开,一看到雷远,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图钉同志,我是新年,告诉我你的血型,我们需要给你输血!”雷远迫不及待问道。
“型”图钉说完后眼睛又立即闭上了。
“我是型血,赶紧抽我的!”陶若歌兴奋地叫了起来。
从陶若歌身上抽出的三针管血很快源源不断进了图钉的身体,图钉的呼吸明显匀称起来。雷远搭上他的脉搏,发现已经有力多了。
大半小时后,图钉忽然悠悠醒来,雷远关切问道:“图钉同志,感觉怎么样啦?”
“好多了”图钉依旧虚弱,“这是哪里?”
“中山中路的一家诊所,放心吧,这里目前很安全。幸好被我们发现,否则你早就见阎王去了!”
图钉的眼神游过一丝感激,但无力说话。
雷远又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图钉把目光投向林雪宜和陶若歌,欲言又止。
“不要紧,她们可以信任!”雷远毫不犹豫说道。
图钉吃力地抬起手,雷远看出他似乎要掏什么东西,就问:“你的口袋?”
图钉点头。
雷远从图钉的口袋掏出了一张信封。雷远把信封在图钉面前扬了扬,图钉再次点头。
图钉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你赶紧去一下夫子庙大华百货店”
回形针说完轻吸一口气,耷拉的睫毛再次抬起,“百货店北首院子,找黄勋业,重新开张大华百货店,回形针接到重庆命令,立即启动军刀,方式都在信封里”这一次,图钉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话毕又昏睡了过去。
雷远心中尚有很多疑问,比如,大华百货店到底在什么地方?
还有,他一听黄勋业这个名字就很耳熟,马上想起南京保卫战前夕蓝湾茶馆门前和力行社特工因为人质事件发生的不愉快,而领队的正是那位黄勋业黄队长,此黄勋业与彼黄勋业是同一人吗?
但见图钉已双目紧闭,看样子短时间是醒不了了。
不管如何,先找到大华百货店再说!
雷远便询问眼前的两位女孩:“你们谁知道在夫子庙一带大华百货店?”
“夫子庙大华百货店?”林雪宜抢先说道,“我知道,而且很熟,我妈妈曾经就是那里的售货员,我去过好几次哩!”
“哦,这么巧!去大华百货店具体怎么走?”
“我带你去!”林雪宜说。
正说着,杜玉龙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开门,是我。”
门一打开,杜玉龙闪身进来。
“怎么样啦?”雷远问,“杜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附近有我们陶会长的一间仓库,我直接把车藏那里了!”
“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带着雪宜出去,你帮助我照顾一下这位先生,我去去就回。”
这时陶若歌马上插话道:“雷大哥,也带我去吧,我觉得太好玩了!”
“不行!”雷远断然回绝,“这太危险,你个女孩子家,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丢了小命的!”
陶若歌嘟着嘴,不满地说道:“那为什么雪宜姐可以去呀?她也是女孩子呀!”
雷远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林雪宜认识路嘛!”
杜玉龙跟着劝陶若歌:“小姐,如今南京不同于过去,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陶若歌赌气地撇着嘴,不再理他们。雷远不知该不该安慰,只得说道:“若歌,你还是和你杜叔待在这里,帮我照顾照顾这位伤者。”
“哼,凭什么我喊杜玉龙叔叔,而你和他称兄道弟,你这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陶若歌越说越委屈,竟红着眼睛,眼眶里有泪光。
“你这分明就是小孩子嘛,要不你为什么老哭鼻子?”林雪宜笑着说道。
“谁哭了?”陶若歌擦擦眼睛,“我才不会哭呢,我答应你们照顾他不就行了!你们赶紧走吧,正事要紧,我是和你们闹着玩的!”
雷远向杜玉龙要来汽车钥匙,带着林雪宜往夫子庙方向而去。
在夫子庙秦淮河边,远远看到了大华百货店。
店铺面积很大,竟然上下两层,二楼的阳台和一楼的顶端,挂着一块一米宽数米长的长方形店招牌,“大华”两字用的是红漆,“百货店”用的是白漆。
雷远将车停在店前。
店门紧锁。
雷远没有马上下车,他环顾四周,果然如图钉所言在大华百货店北首有着一处院落,院落的大门紧闭,没有上锁。
“你在车上等我。”雷远说着一人下了车,来到院子门前,抬手叩击院门。
很快,院子里想起一串重重地脚步声,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门内轻轻问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