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形针和图钉自然不知雷远的所谓备用计划,但时机不到,也不便询问。
图钉的身体远远没有痊愈,而雷远急于将他转移出惠民诊所,托付给了回形针,就是要切断凌元亮和组织中更多人的联系。
他不能让他的计划殃及无辜的人员。
他承认,这项计划,目前还有漏洞,但时间紧迫,已无法有效弥补。
告别了回形针和图钉,雷远立即驱车行驶在返回诊所的路上。
下午见到凌元亮后,雷远便将计划的大概说给他听,现在,他急于再次回到诊所,将所有的细节和他所知的一切详细告知,并嘱咐他牢牢记住。
这项计划的发端和灵感,来自于早晨在大华百货店的近三个小时的冥思苦想,他几乎抽掉了一整包香烟,才把这个计划捋了清楚。
当时,凌元亮尚未出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直到凌元亮的出现,他才灵光乍现。当然,让凌元亮去冒充党的江苏省委负责人确实牵强,首先,凌元亮三十不到,年龄上存在差距,但雷远转念一想,党方面,年轻的能人有的是,听说,三十岁不到就有人当上了军团长,何况一个区区的省委负责人呢?其次,那就是凌元亮对党的相关信息知之甚少,这一点,雷远也无法现身说教,因为就算他本人,或者回形针等都不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党派,在他们心中永远是神秘多于一切!但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雷远并不准备让凌元亮一直冒充火石下去,这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已到诊所。
华灯初上,夜色弥漫。
诊所里的一众人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陶若歌一见雷远便兴高采烈说道:“你总算回来了,估计我爷爷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雷远故意客气道:“我们这么多人到你家,会不会太麻烦”
陶若歌以为雷远会中途变卦,一言未发就拉起雷远往外走去。
雷远笑着挣脱开,正色道:“今晚的宴会,我想带一人去!”
陶若歌回头看了一眼凌元亮,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是说这位凌大哥吧?”说着再次将雷远往门外推,边推边说:“没问题,你是我爷爷的客人,你想带谁就谁!”
雷远朝凌元亮招招手:“咱们出发!”
雷远其实本不想带凌元亮参加这样的聚会,不想让他见到太多不相干的人,以免节外生枝,但一想起天亮之后,他将奔赴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那个战场,他没有战友,只有敌人没有和平,只有斗争没有苟且,只有一往无前所有的一切只能依靠自己,并凭借自己的智慧在严酷的环境中求得生存想到这些,雷远的内心涌上一股悲凉,是的,在出发前夜,他必须为他送行,必须给予他鼓励,必须给他一些力量!
雷远给他的指示,就是诈降,没有第二条选择!
这样的诈降,并不是如同小孩过家家一样,绝非儿戏!
这样的诈降,必须心甘情愿接受对方考验!
这样的诈降,角色代入感必须完全逼真,不能有丝毫的瑕疵!
一个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对象,他的投降本身就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所以他的诈降除了风险,还是风险,敌人一旦产生怀疑,且当这怀疑需要相当大的论证成本,敌人就可能失去了耐心,宁可错杀也在所不惜。
除非,投敌之人有很大的利用空间,即使其行为十分可疑,但只要没有确凿证据,敌人一般也不会断然采用极端手段。
此乃凌元亮诈降的风险,这一点雷远内心比谁都清楚。
这也就是吴诚和凌元亮的区别。
吴诚通过提供的关于密码本的情报,很快获得了日本人的重用!
尽管这本密码最终没有落入敌人之手,但这件事对曹虎起到了一个极好的佐证:他是真心投靠皇军的!
谁会把自己组织核心的电台密码如此高规格的情报泄露出去呢?
故而,这就是雷远为何会利用火石潜入的机会,千方百计让凌元亮和党的江苏省委的一号首长搭上关系的原因。
他要让敌人觉得凌元亮是一条大鱼,这样就间接地保护了他的性命,接下来的发挥,只能靠他自己了。
不过,雷远还准备了一份礼物让凌元亮献给日本人,这份礼物,足以让日本人对凌元亮深信不疑!
今夜,1937年的最后一天,在凌元亮征战前夜,他要与他把酒尽欢!
陶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新年宴会,即将在陶府的客厅举行。
一张直径五米的柞木圆桌,居中摆放。
即使这样一张餐桌,也可见主人尊贵的身份,这个餐桌桌面,均是采用整块的木料,没有镶嵌任何边角料。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和种类繁多的酒品,单说酒水一项,就有红酒、白酒、黄酒和米酒四种,菜品更是有二十多道之多。
所有的来客已经入座。
雷远一行的到来,立即引来一帮人纷纷立身。
雷远先是向陶嘉渠欠身问好,目光再扫向众人。
参会者大多数雷远都认识,有陶若歌父母、二姑一家、小叔,以及杜玉龙、老周,除此之外,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经杜玉龙引见后雷远方知乃龙盟会的骨干。
雷远一一和众人问好。礼毕,雷远发现陶嘉渠的目光落在凌元亮身上,连忙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叫凌元亮,来南京没多久,孤身一人,我自作主张把他带来,不知陶老先生会不会怪罪在下”
陶嘉渠哈哈道:“雷先生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我们盛情欢迎!”
凌元亮谦恭地给大家鞠了一躬。
至此,新年宴会正式开始。
雷远和凌元亮紧靠陶嘉渠下首坐在了一起,再往下,分别是杜玉龙和龙盟会的几位干将另一面,依次坐着陶悠鸿夫妇、陶悠云和她丈夫、陶慕青,再下首是一帮年轻人,包括陶若歌和林雪宜以及陶悠云的孩子。
早有下人恭立一旁,拿着酒水等着斟酒。
陶嘉渠把眼光投向雷远,问道:“雷先生想喝点什么酒?”
雷远打量了下人手中把持的酒,想了想说道:“今夜不能尽欢,只能微醺,我还是喝些红酒吧!”
陶嘉渠奇道:“难道雷先生饭后还有事?”
雷远看了凌元亮一眼,说道:“事虽不大,但必须当日完成,过了今夜,恐不好办!”
陶嘉渠道:“好,不勉强,正事要紧!”
雷远这一开头,很多人都选择了红酒。
陶若歌嚷着也要喝酒,陶悠鸿立即喝止道:“女孩子家,喝什么酒!”
陶若歌不干了,立即求援似地对着陶嘉渠喊道:“爷爷,您不是答应过让我喝酒的吗?您快管管你的儿子,他也太封建了,真是个老顽固”
陶嘉渠赶紧笑呵呵道:“慕鸿,是有这么回事,我上次答应了歌儿,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她喝一次酒,你可不能让我言而无信!”
陶悠鸿瞪了女儿一眼,又看了妻子一眼,悻悻坐了下来,“既然你爷爷发话了,姑且让你放纵一回。”
陶若歌不屑地哼了一声,一脸得色,把林雪宜的酒杯也放在自己的旁边,对下人招呼道:“倒倒,和我一样多。”
林雪宜看众人都在看着她,欣然接受。
所有人的酒杯或多或少斟了酒,陶嘉渠颤巍巍站了起来,众人欲跟着站起,陶嘉渠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坐下。他举起酒杯,嘴里说道:“今天是民国二十六年的最后一天,还有五六个时辰,将是民国二十七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南京会有这么一天,遭到了日本人的残暴践踏,也没想到,如今的我们,作为堂堂的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土上会慑于日本人的淫威,苟活于世,不敢高声说话,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仇人横眉冷对每每想到这里,我不由五内俱焚,痛不欲生啊!”
陶嘉渠突然把目光射向雷远,说道:“雷先生,你一身正气,你说说,我们的活着还有意义吗?”说到这里,陶嘉渠已老泪纵横。
雷远不由得也站起来,心中肃然起敬,略加思考道:“陶老,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也深刻体会到你的这种无助和痛苦,校长曾说过: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倘若我泱泱中华,全民皆战、同仇敌忾,则小鬼子早无立锥之地,可是,这乃是抗战之初的口号,时过境迁,鬼子已经长驱直入,几乎霸占了我半壁江山,所以我以为我们要客观地分别对待之,对于沦陷区,不计后果的争强斗勇,只能增加无畏的牺牲,毕竟我们的老百姓,没有武器,总不至于拿着镰刀锄头这些冷兵器和鬼子的长枪大炮对着干吧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放弃抵抗,抗战的形式有很多种,我归纳过了,只要和鬼子的意图相背而驰,那就是抗战,就可以有效削弱鬼子的有生力量!”
雷远刚说完,陶若歌忽然率先鼓起掌来,很快掌声一片。
雷远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激昂地发言过,在一片掌声中,不好意思地坐下。
陶嘉渠马上道:“雷先生且慢,第一杯酒,我与你喝。”
雷远连忙再次站起,端起酒杯,举到陶嘉渠的面前。
陶嘉渠抬起酒杯感叹道:“我陶某人已届耳顺之年,自诩才高八斗,深谙礼义廉耻,纠葛于这个问题多少事日,一直不能介怀,今日,听雷先生的这一席话,可说是茅塞顿开,抑郁全然释怀,不但内心坦荡,也给我等指明了一条道路,所以,这杯酒,无论如何,我先与雷先生干了!”说完,一仰脖子,已先干为敬。
雷远也连忙将酒倒进嘴里,说道:“陶老的这一番盛赞,让我无地自容,我雷远就是一武人,自认为和鬼子干乃是我等军人职责,与其他人不太相干!”
陶嘉渠吩咐下人斟酒,举杯继续说道:“这第二杯酒,我再敬大家,我预祝在新的一年里,大家心想事成!”
觥筹交错,真正的新年宴会开始了,气氛趋于热烈。
雷远从下人手中拿来一瓶酒,替凌元亮斟满,也给自己加满。
两人心照不宣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雷远舔了舔嘴唇,说道:“我送你十个字。”
凌元亮问道:“哪十个字?”
“忠诚、勇敢、冷静、勤思、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