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尹派了护卫李明之率一小队共六人前往灭度庵查访小公子的下落。
三日后,李明之回府复命,言道将灭度庵后山几乎查了个遍,未发现茯苓和刑辽的踪迹。倒是在后山半山腰上的一个山洞中发现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看情形人数应该在三至四人的样子。在洞中还发现了几块扯成方片的碎布,应该是用青年人的布衫撕破了做成的婴儿用的尿布片。看着吃剩的动物骨头,以及在山洞周围布置的简易陷阱,很明显这些人有着丰富的野外求存的经验,众护卫都认为十之八九是游猎人家在洞中暂居。
楚令尹在刚刚得知小儿可能尚在人世的消息之时,抑制不住心潮澎湃,但静下心来,觉得小儿存活的几率并不大,一来是那婴儿本在病中,即使得人相救,在山中无医无药,不得医治,刚刚出生的婴儿本就虚弱,哪里能抗得过那种恶疾?二来是茯苓与刑辽都是未能婚配的青年人,对如何照顾婴儿一无所知,婴儿无法象成人一样进食,无给养的情况下,在病中的婴儿更是难以存活,因此上并未对宁玑所说之事抱有多大的希望,李明之的回报亦在他意料之中。他朝中事务繁忙,珍爱的妻子和女儿又都双双抱病,便放弃了再去对小儿的死寻根究底。
楚高义却一直琢磨不透楚夫人次子的死因。因为他明确的知道刑辽根本没有患上麻疯病。哪里来的传染之说?那么,楚家次子的死便显得尤为奇怪,却寻不着真相的蛛丝马迹。
宁玑一直在宫中等候消息,直到太宰少卿那里发来宫廷内侍谪廷碟文,他领了一年的月例作为补偿之后,被正式遣送出宫,也未等到楚府的消息。
春天的早晨是清爽怡人的,天气晴好,草长莺飞,可宁玑的心情却恰恰相反,低落至极点。他被放出宫的人流挤出了承载着他的梦想和希翼的宏伟宫殿。站在繁华的信阳城大街上,两旁人群络绎不绝,繁华的都城却带给他无尽的落寞与苦涩。
宁玑将行礼暂时寄放在一家小客栈,付出三天的房钱,便只身来到楚府求见楚大人,无论如何他要做最后的一搏,不到走投无路他是不会回归故里的,他实在害怕那些三姑六婆鄙夷的眼神。
照例是楚高义接见了宁玑。楚高义也委婉客气的代表楚令尹表达了不想收留宁玑的意思。
宁玑知道楚高义分明是在转达楚大人的拒绝,此事已经毫无希望了,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干得有些发痒的嗓子,道:“先生能陪我喝上两口儿么?你我虽相交不深,但我却觉得先生胸怀坦荡,是个难得的真君子!”
楚高义虽不喜宁玑攀龙附凤、墙头草随风倒的性格,也不耻于他所作所为,但是,他是个生性随和的人,对于那些地位低下,不得尊重的人他还是心有同情,不愿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便招呼门房里的下人上了些酒菜,在门房的待客室中请他小酌一番。
酒过三巡,俗话说得好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入愁肠愁更愁。宁玑几杯黄酒下肚,明显便有了醉意,眼神迷离,红云满腮。
他举起杯对着楚高义说了声干杯,便又一饮而尽,然后,大着舌头苦笑道:“哎!这人哪!当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初我初入宫门本是分派给了戚夫人宫里的,但听宫里的老人儿讲燕夫人更得王上宠爱,便千方百计的转去了燕翠宫,不曾想,好景不长,世事难料,怎的一下子燕夫人便从浪尖跌入了谷底?原以为,燕夫人生了长公子势必荣升为王后,长公子必是储君无疑!王上也曾明确下了旨意的,燕夫人与戚夫人谁先诞下龙子,谁晋封后位。如今可好,王晋喜告诉我王上是下了决心要封戚夫人所出的次子为储君的,戚夫人自然就登上了后位。看来我是真的福薄哇!当初若是顺其自然的进了戚夫人宫里当差,何必有今日这般被驱逐出宫的下场?”
他不过是泄泄心中的郁闷而已,这些话不能对宫中人言讲,对楚府一个幕僚发发牢骚倒无伤大雅!
岂知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哪!他一番无心之言,却在不经意间达到了他踏破铁鞋想要达到却没有达到的结果。
楚高义是何许人也,那是听话听音儿,能从只言片语间抽丝剥蚕从而追根究底的人物。
宁玑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他心中搅起了无数的浪花儿。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宁小哥儿何以晓得王上是下了决心要封戚夫人之子的?宫人之中谬传,妄加猜测上意,不可相信。”
宁玑正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也没心思琢磨楚高义这是在套他话。不假思索的道:“哪里是宫人谬传,我同乡好友王晋喜是王上身边的一等小臣,昨儿夜里在御书房当值,亲眼看到王上在亲笔写下立储君的诏书。连秉笔的中书阁学士都没用,亲笔下的诏。还能有假?王晋喜这小竖子,口口声声说是为我饯行,还掉了几颗眼泪,可灌了几碗黄汤便现出了原形,开始给我吃后悔药,埋怨我当初不该使银子挖门子道洞的去燕翠宫当差,若是跟了戚夫人,此时正可做个王后身边的一等小臣,那可是连屠夫太宰都要礼让三分的美差呀!我却阴错阳差的给错过了这么好的差事不说,还落得个被遣送出宫的下场!”
酒能让平时清冷寡淡,不擅言辞之人变成另一个人,更何况宁玑平日里便有些油嘴滑舌的,喝到一定境界,愁事烦情不但全消,倒变得兴奋起来。
他乜斜着醉眼,神秘兮兮的对楚高义道:“先生猜猜看,燕夫人为何会一下子便失了宠?还被打入了冷宫?”
楚高义轻轻的抿了一下酒,笑道:“不是说是楚夫人的兄长中将军燕子虞阵前纳妾,贻误战机,连连失利,王上大怒下旨赐死燕子虞,迁连了燕家二百余口人入天牢么?”
宁玑撇了撇嘴,一副你太孤陋寡闻的表情,凑在楚高义耳边道:“那是哄外人的,是燕子虞有幅什么本生透视什么图的,据说是绝世之宝,王上派人索要,燕子虞不识时务,惹恼了王上,才被赐死的,至于燕氏其他人,好似燕家老爷子应该是知道一个什么东西的线索,却愣是不告诉王上,这才被王上罚去太庙抄佛经的,你当他患了脑中风,不能言语王上为何给御医院的院正下了死令,务必要医好燕老爷子,要他说话。还不是为了那个宝贝?还有,还有,先生不知听说过禅定禅师没有?”
楚高义道:“这个自然听说过,禅定禅师是当今世上佛家第一高僧,天下谁人不知?不是说老禅师在上月已经圆寂了么?”
宁玑含含糊糊的说道:“什么圆寂?自杀死的!禅定禅师原来竟是燕未央的亲爹,哈哈!你想不到吧?”
说完,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楚高义被宁玑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宁玑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消息,却是惊天动地的,足以使息国风云变色。
看来这个宁玑是不得不留下了。